辜悦如道:“定了亲多半就会休学的,你想想女儿家婚前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自然不能安心上课。”她话音一顿,“你知道顾大家吗?”
沈栖起先觉得耳熟,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就是那个写了《红梅赋》的?”沈栖可还记得当初被诗文的李师父点了名背诵这篇赋,那时她没背出来就被师父赶出了学舍在廊下站了半堂课,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戚戚,“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
“你还真是心宽,难道不知道顾大家今年要来咱们书院教书?为着这个咱们这今年可是转学来了不少人,眼看今年快到头了,算算日子顾大家总归就快到了。”
沈栖对这个顾大家没什么期待,也不知道他来了之后会不会又写出几首要让他们背的诗文来。
辜悦如见沈栖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听说顾大家要收入门弟子,要是能有幸入了他的门哪里还用再过什么考核!”
沈栖双眸一亮,宛若从里头能冒出光来,“真的?”
这事倒是真的无疑……“可是想成为顾大家的入门弟子哪有这样容易的,他的那些弟子后来多半是朝廷高官,还有些成了名士宗师,都极为本事,咱们想入门无疑是难得很。”
沈栖觉得辜悦如真是没劲,既要挑起自己的希望,又给了一盆淋头的冷水。看来再怎么样,这些事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离书院的考核还剩余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沈栖又找不到宋焕章的影子,最后等放了学只好捧着题册去找裴棠。
而裴棠竟然早已经料准了她会过来一样,叫人挪了书案在自己的软榻前头。隔了书案,面对着自己的地方还摆了一张椅子。而桌上,文房四宝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栖遥遥一看,连着墨汁都已经研磨好了。
裴棠掩上自己手中握着的那一卷书,抬眸视线落在沈栖的面上,温声开口道:“过来。”
沈栖不情不愿的挪了过去坐下,将自己怀中的抱着几本题册稍稍往裴棠跟前推了推。两人皆不说话,沈栖觉得气氛尴尬,嘟囔着道:“师父布置了这些我都不大会……”
裴棠随意翻了两页,又推回了沈栖面前,“先摘了会做的做,不会的……等之后再问我。”
“哦”沈栖慢腾腾的拿了笔,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应答,可约莫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却还是不知道如何下笔。她抬起头一脸苦闷的看向裴棠,却发现裴棠早已经看着他了,嘴角轻轻抽搐,又再沈栖手下的册上扫了一眼,“你真的……一个都不会?”
别说一个了,沈栖现在觉得自己半个都不会,请了两三回的假,倒是把之前好不容易才琢磨透的东西又都还给了师父了。沈栖就算是想在裴棠面前保留一点颜面也装不下去,只好老老实实的点头。“不会。”
裴棠越看那题册神情越是变换,最后甚至有些惊讶,微微张了嘴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倏然抿了抿唇,“那一道道来吧……”
沈栖想起那回裴娆也是这样兴冲冲的教自己题目,每一个题都说得细致,可这又何用,该不懂的地方还是不懂。“要不然,你直接给我做”沈栖的那个“做”字还没发音完全,裴棠寒凌凌的目光又投射过来了。她不由委屈,闭紧了嘴。
裴棠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神情又有些憔悴,不由心软了几分。再想之前为了稳住沈氏,他任由薛年玉出入被她撞见时,沈栖也是这样一副凄恻。裴棠回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曾经厉色的冲她挤了一个“滚”字……裴棠收回思绪,语气更温和低醇起来:“我先给你讲一遍。”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眼见时候不早,裴棠翻看了之后剩余的题目,也实在无可奈何,“只此一次。”说了这话,示意沈栖去拿边上的笔。
沈栖一直听得昏昏欲睡,耳边只听见裴棠的话音不断,可却全是嗡嗡一片。知道裴棠是终于肯松口给她念答案了,这才重新打起了精神来。
过了一阵,题册被沈栖全部都填满了,她也不欲停留,立即收拾妥了东西准备离开,视线扫了扫裴棠,见他脸上颜色略难看。之前沈栖认识的那个裴棠再是公正不阿,甚至刻板,哪里会肯让自己这样应付过去。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肯这样放过自己。不过,题册都完成了,沈栖心中欢快,对着裴棠也和声悦气了起来,道了晚安才步调轻快的离开了。
裴棠再想她之前进来时颓然的模样,哑然摇头笑了笑,过了会才让人进来收拾东西。他捻动着手指,忽然款声道:“你今日说……顾大家再过两三日就到了?”
此时进到屋中最管事的丫鬟也就是绿泊,绿泊点头应道:“下午老爷身边的温先生的确是这样说的,还问了少爷到时候能不能去竞选顾大家的弟子。”
裴棠原本并不在同文书院念书,是裴林想让他这个儿子入顾大家的门才特意转入了同文书院。可偏偏眼看等了一年的顾大家就快到了,裴棠却出事断了腿,这才差人来问。
“你明日一早就去回了温先生,说我一定去。”裴棠之前被沈氏下了绊子遭裴林上了家法惩戒,所以顾大家选入门弟子,裴棠不可能不去。
绿泊得了这准话也就安心,再不用想着去旁敲侧击的问了,转念发现这几日三少爷心情像是不错,再不似之前一阵整日里愁眉紧锁的。绿泊心思敏慧,想了想约莫也是那位沈姑娘的缘故了。
☆、第72章 翻身
再说裴娆,她伤在脸上除却第一天便能下床走动了,一直能出入方便,可她仍然是整日呆在屋子里头,平常连着近身的丫鬟都不能进里屋。裴娆每日脸上都带着纱巾,下头又被缠了纱布敷着药,其实外人根本看不到她现在的脸究竟伤的如何。即便是这样,裴娆总还是觉得……每一个接近了她的人在看自己的时候,总像是在无声的嘲笑,为着这个她不知道平白无故对着丫鬟撒了多少恶气。久而久之,那些伺候的丫鬟没有一个再敢在她面前抬起头的了。
却说这时夜深人静,裴娆屏退了身边使唤丫头,一个人在镜前解开了自己脸上的纱布,才长出的新肉显现着微微的粉色,在原本白皙的脸上明显异常,就是现在她自己看来,都十分嫌恶。裴娆抬起手指轻轻的摸了两下,又气又急的落下了眼泪,心中怨道,什么神医也不过如此,到现在还没将自己面上的伤痕消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会落下疤痕。裴娆虽然心急这事情,可转念想到自己和宋景元的婚事,不由又轻轻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眼神中沁出甜蜜欢喜。
沈氏夜里头睡不着,就想着来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哪知一进来就看见裴娆又哭又笑。
裴娆也不抹脸上的泪,朝着沈氏撒娇道:“娘快看看我脸上伤痕好些了没?我怎么看这几日都没有转好的迹象?”
这是要缓缓养的事,哪里是能一朝一夕就能一下子复原的。裴娆心急,沈氏比她更心急,可这时候却不得不宽慰着她。
裴娆神情幽暗的闪了两闪,“也不知道宋……他到时候会不会嫌弃……”
沈氏一听这话,心中就冒出了一团火,恨不得摇醒了她的这个傻丫头,“他要真心疼你,那日出事怎么不立即来看你?”
裴娆骤然一愣,显然从未想过这些,有种不知所措。
沈氏无奈的叹气,她这个女儿真是天真至极,到现在都还拎不清楚,可这时两人成亲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将来总是要做一家人。沈氏也实在不愿现在裴娆还没成亲就对夫婿寒了心,那样带着怨恨嫁过去,只怕也过得不好。所以这话才刚起了头,却再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沈氏抬手将裴娆落在脸上的碎发捋到了耳后,眼中充满了的爱怜,殷切嘱咐了道:“亲事虽然定了下来,可往后就要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一个人去应付了。那宋府也是有规矩又脸面的人家,你嫁过去后伺候公婆要立许多做媳妇的规矩。”
裴娆双颊变得红扑扑了起来,娇声起来:“娘,别说了。”
这些日子来,沈氏也就再定下了和宋府的姻亲后才在她这个女儿的脸上重新看到了笑颜,想着她大概是真的喜欢宋家那小子。可沈氏却觉得那小子实在不是值得托付的人,若不是到了这么个骑虎难下的地步,她也绝不肯让裴娆嫁过去。一念至此,不由对薛年玉又记恨了两分。
裴娆却不领沈氏的好,还一味袒护起了薛年玉,瞪着沈氏娇娇的回道:“薛姐姐也是一心为了我才使了这法子,现如今我能……也都亏了她,娘怎么还要怪罪薛姐姐?”
沈氏心中连连摇头,半点没有想到到了这时候裴娆还要这样护着她,这薛年玉哪里是什么好人,抖露出这些不用是要害裴娆名声扫地丢了镇国公府的脸面,若不是最后裴宋两府顺利联姻,现在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场面。沈氏往日什么事情都能惯着裴娆,可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薛年玉来谋算她这个拎不清的女儿。随即板了面孔,对着裴娆一字字郑重说道:“你往后决不能再跟她一起!”
骤然提高声量将裴娆吓了一跳,呆滞了片刻才回过神,眼眸之中已经涌起了委屈的眼泪,“娘,你也太偏心了!要不是薛姐姐,我怎么能和他……成亲?偏偏那个害得我划花了脸的沈栖,你却还如往常一样对待着。她不过是舅舅家的,难道还要比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得你重视吗?”裴娆早就听说了沈氏前两日还叫了沈栖去吃饭,心中存着的怨气当即发泄了出来。
沈氏心中烦躁不已,不由皱紧了眉头,“你以为那位刁钻的宋夫人怎么肯答应这门亲事的?”
裴娆:“……?”
“要不是捏着这个沈栖,你以为裴井兰肯让陆颂清去宋府走一趟?”沈氏见到裴娆听得到云里雾里,索性将那些原本还打算隐瞒的秘密说了出来。“我的傻丫头,这沈栖哪里是你的什么表姐,她根本也不是你舅舅的女儿。她是裴棠在乡下的童养媳!”
裴娆如遭雷击,惊得良久都合不上嘴,“她……她是童养媳?”呆呆的喃了一句后,又哼了一记,趾高气扬的吐道:“怪不得浑身上下都是一股乡土气,又蠢又蛮横。”
沈氏哭笑不得,真是拿她这个女儿没有半点办法,这样的裴娆嫁入宋府她怎么能放心得下?沈氏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叫她将来嫁了人也能处处顺遂。可照着现状看来,宋家那小子也未必是个有担当的,对裴娆究竟多少分真心也未可知。沈氏越想越是忧心忡忡,最后只能是目光垂落在裴娆的面上幽幽然的叹着气。
***
梆梆的更声才敲过,已经到了亥时,裴府侧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似乎婆子早就得了消息守在门后,才刚听见了一点响动就立即开了门,殷勤的从马车上搀扶下了一个身穿孔雀织锦披风的人影。
那人身形婀娜摇曳,饶是罩在硕大的披风下头都叫人觉得步态轻盈,腰肢细软。刚一入屋子,薛年玉就摘下了身上斗篷,顺手将披风交给了身边的丫鬟接过,屋里头还有另外一人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