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立达律师事务所来说,1998 年是一个求稳的年份,不求强劲的上升势头,只要平稳地度过金融危机,到了年底司法局王局带人来参观立达所,夸赞立达所是鹭城合伙制律所的模范之一,值得上报省里。

参观后,林希微请王局一行人去海景酒店吃饭,在停车场时,王局看见林希微还开着夏利车,笑了笑,但也没说什么。

倪知禾凑近林希微的耳畔,小声道:“作为合伙人,是不是有点寒酸了,这车?”

林希微眨眨眼,迟疑道:“好像……是有点?”

倪知禾年中刚找陈淮越要了优惠价,全款买了两套越程的内销房,做金融的朋友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不去贷款,再把手头的现金流动投资起来,让钱生钱。

她和林希微的想法是一致的,两人都是只知道老老实实做业务的傻瓜,不想拿钱做任何风险投资,就储蓄在银行里,心满意足地看着存折里的数字一点点涨起来。

但年中时,倪知禾听进了陈淮越的建议,大手笔买房。钱是会贬值的,金融危机下的东南亚四国证实了这一点,鹭城面积不大,去年海沧大桥修建,迟早往岛外扩张,岛内的房子绝对会增值,房产投资也不需要怎么打理,风险相对较小。

林希微的钱也用于买房了,还借给大哥一笔钱,所以尽管今年律所发展欣欣向荣,各方面都渐渐走上“气派”道路,唯有两个合伙人都没想过换新车。

倪知禾问林希微:“越程贸易有进口车吗,问问陈总,还能给我折扣么?”

……

饭局上,王局想起这几年送出去的留学生,有的人一去不回,但更多的是像林希微这样,借着改革的机会出去,又回馈推进了改革。

他也想起了兴明律所,直叹可惜,兴明的业务还行,但他道:“你应该听说了吧,杨兴亮那小子真是挣钱疯了,我以为去年你们闹出的那些事,就够给鹭城法律界丢人了,好不容易解决了,才平息下来,这次又爆了个这么大的事。”

王局恨铁不成钢:“当初你们创办兴明,也是我拍板的,想着怎么说,一个前法官,一个华侨办出来的律师,一个懂金融的律师,一个协会里的律师,再怎么样,也能把合伙所撑起来。”

倪知禾面色平静地听着,希微最早也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创业,但她一听说有杨兴亮,立马拒绝了。康明雪的确很适合当领导,也很有能力,能进人人抢破头的法院,当上法官,改革试点后,出来当律师,也在金融法律服务领域做得风生水起。

但她的败笔也很明显,她跟杨兴亮利益捆绑在一起。

倪知禾这辈子都不能理解康明雪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从学生时代就比杨兴亮优秀的女人,不知道自卑什么,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护杨兴亮那可怜的自尊心,最终放弃自己,把资源堆砌给他。

倪知禾能理解希微跟康师姐的感情,因为康师姐温柔体贴,真心实意地帮助过希微,而希微也为这份感情付出了代价,直到年初还在解决杨兴亮埋下的雷,有再深的情谊,也被嗟磨没了。

而杨兴亮这一次爆出来的事,比去年严重多了。

王局隐晦道:“如果是真的,他就是在陷害鹭城全体律师。”具体的细节他不便说得太多,林希微也没再问,她有听到一些风声,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确很佩服,佩服杨兴亮失了心智。

王局换了话题,询问立达所明年的计划,最后干杯喝酒,酒后就更放松了,完全成了一个和蔼的长辈,关心桌上年轻人的恋爱婚姻状态,他喝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林希微放下酒杯,下意识地就拿纸,殷勤帮他擦额头的汗,一边擦,一边痛恨自己的肌肉记忆,这几年走业务,拍马屁这种行为,已跟她完美地融为一体了。

“王局,您慢慢喝。”比对阿爸还孝顺。

王局笑呵呵的,继续跟倪知禾碰杯,他知道林希微结婚了,就想给倪知禾介绍对象,倪知禾满嘴应下:“好!一个男的算什么,一百个我都去见!”

她酒量没有林希微好,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她咧嘴笑:“王局,我也给您擦擦汗。”

“好好好。”

但王局很快就笑不出了,倪知禾眼神迷离,却神情严肃,卖力擦的是他泛着油光的秃头顶,还说:“王局,您额头真亮堂呐,天庭饱满,印堂亮官运亮!”

王局哭笑不得。

饭局散,连思泽送倪知禾回家,林希微送王局离开,在酒店大堂,他们看见了陈淮越,陈淮越跟王局打招呼,王局问候陈教授身体安康,说改日会上门拜访,他还道:“阿越,你应该跟希微合作过项目吧,这是立达所的林律师,这是越程的陈总。”

林希微冲着陈淮越笑,陈淮越唇角也勾起浅浅的弧度,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陈淮越笑了笑,道:“王叔,我跟希微去年领证了,还没时间办婚礼,到时候还望您能拨空出席。”

王局愣了好一会,怎么也想到这两人会是一对,但想想也不奇怪:“喔,希微是陈教授的学生。”他哈哈大笑,“希微,你这保密工作做的。”

林希微也笑:“只恨现在手头没有酒,自罚三杯。”

送走了王局,陈淮越问她:“要回家,还是住酒店?”

林希微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被杨兴亮举报的那一次,她偏了偏头:“不怕警察扫黄?”

“我们是合法夫妻。”

于是,这对合法夫妻决定住在海景酒店,但林希微又想出门吹吹夜晚海风,散掉周身浓郁的酒气,她不要他搂抱她,就要十指紧扣,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偶尔两人的胳膊隔着西装,自然地相碰,又分开。

还有呼啸而过的两轮摩托司机,时不时就热情招呼:“要不要坐车?”得到他们摇头拒绝后,又浩浩荡荡去招揽下一个客人。

林希微说起刚刚饭局上她拍王局马屁的事,陈淮越提醒她:“今年夏天的大台风你忘记了?”

林希微当然没忘,眼底含笑,就听陈淮越继续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大台风过境后,第一时间就赶紧打电话关心大客户家的窗户有没有被吹飞,说什么,知道您没事我就放心了,狗腿子。”

林希微止不住笑,她说:“大哥买的期房比较便宜,一平方才一千元,嫂子辞职了,跟人合开了一个美容店,大哥压力更大,现在每天跑十几个小时车,嫂子一开始还想转去印刷厂,村里许多人都去做印刷了,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大哥支持她去开店,但他也觉得跑车时间太久,很辛苦,正好戴尔刚在鹭城盖了新厂,高薪招物流工,就想去试试。”

时代真神奇,有行业兴起,也有行业衰落,几年前她野心勃勃地进入按揭贷款法律服务领域时,哪里会知道,这一领域会堕落得如此之快。

风雨欲来,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想拥抱所爱的人,踩着最后一盏昏黄的路灯,海浪轻涌,海风潮湿,林希微趴在他的背上,看着摇摇晃晃的世界,抬眼望去,能透过夜色看见刚封顶的鹭越大厦。

“喔,你们的楼!”

陈淮越声音温柔:“嗯。”

夫妻俩都看着直入云霄的大厦,一个想着适合求婚的顶楼玻璃餐厅,一个想着能做大宗交易、资产管理的业务,他们好像没有一点相似,却总有许多个感觉相通的时刻。

她眷恋这一刻,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背着双手,含笑仰头看他,眼里只有他,他明白她的意思,俯身轻轻地衔住她的唇,一个纯粹的、不带什么情欲的吻,他离她太近,在她视线失焦之前,听到了他的声音:“我爱你,希微。”

“嗯,我也是。”

回去的路上,林希微哼起了《亲密爱人》,再也没有比这首歌更应景的了。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分,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

她忍不住道:“陈淮越,谢谢你。”

比起爱,她更想表达谢意,谢谢他这么多年的陪伴,谢谢他陪着她成长,谢谢他傲慢、脾气坏,却有纯粹的爱和足够的耐心,等着她站上和他一样的高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