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紧急,李从周也不敢在医院耽误时间,等伤口好转了些,就立马重新驻场,但他不方便打字,好在还有打字秘书和翻译在,只是这样流程就变得更繁琐了,进度也多少受到了影响。

省计委的徐主任和市经贸委的林主任进来时,林希微正蹲在已经罢工的传真机前,有些烦闷地托腮,但又没别的办法,只能起身去打电话告知对方需要重新传。

李从周笑了下:“应该是太烫无法运转了。”

林希微:“今天用了 10 卷热敏纸了,超出负担了吧。”她心中叹气,“昨天不仅卡纸,查的时候还漏发了,被这几台传真机气死了,每天开工都要祈祷,不要漏发少发,恨不得给传真机上香。”

李从周不禁笑出声:“你们律所都是会电脑的律师,沟通起来还比较方便,有些项目的国营老律师之前还只会电传,背了一堆缩写来发件,要打孔,不然就要多费一笔钱请人来应用技术,跟他们沟通,也要时刻注意称呼,因为要按照行政级别的官员头衔来喊他们。”

承销商的律师开玩笑:“干法律的,不会新技术,现在看起来也没有特别大的影响。”

林主任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在哪一行技术都很重要,像你们这批留过学的年轻人,能用英语跟各国各方沟通,不用翻译,更能开好项目协调会,又会电脑,做的材料好又快,我们国企这几年都在市场上闯,改制工作已在快车道上,急需人才。”

徐主任也道:“今年‘小巨人’工程名单下来了。”他把名单给了林希微,“上一回这样艰难,还是几年前玻璃厂在香港上市。”

林希微竭力抑制住唇角的上扬,之前需要她到处求人才能勉强得到的名单,现在能提前拿到了,她看着手中的名单册,有国有大中型企业的股份制改造,也有省船舶工业集团的重组和人造板厂的并购……

她用不计报酬和长期坚持的高质量服务做敲门砖,终于打开了政府信任认同的大门。

省钢的负责人询问林希微一些问题,林希微应答入流。

因为所有的流程都是她亲自跟进的,尽职调查、访谈、底稿整理,和省钢总经理、监管机构、投行、审计的沟通协调,实地验资、多次抽查进度表、完工表,甚至省钢几千处资产的标签弄混,她都被迫重新核对,钢铁厂位置偏僻,过程中还遇到无数个没有先例的历史沿革法律问题,比如省钢有些业务属于特殊政策,缺乏许可证经营,再比如改革之后,土地从政府划拨转为上市需要的出让,还有一些新制度的设计,异议股东回购制度,她只能托关系,去跟各个政府机构咨询、研讨,最后再跟承销商律师,一起去说服交易所和证监会。

林主任也不愿在这即将递表冲刺的阶段,再生事端。

“从周,厂里的员工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一时糊涂,伤了你的手,接下来市里会加强安保,也很快安排他们再就业,转去洪宽工业村的三资厂,你们也知道,省内民间资金雄厚,多是欧美南洋的侨资,南洋这次的金融风暴,对我们省啊……哎。”

他点到为止,就是要李从周瞒下这件事。

李从周本就性格温和,也想顺利完成项目,点头答应,只是,他望了林希微一眼。

林主任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希微那晚也受到惊吓了吧。”

林希微倒没有惊吓,她感觉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倦,麻痹了她的神经,看刀砍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都没力气恐惧,就算到了医院,也只想着剩下连轴转的工作。

徐主任离去前的一番话就是给林希微的补偿和保证:“希微,再坚持一段时间,千万不能松懈,我们都知道你的辛苦,但最后阶段你一定要在虎城,让负责上市业务的工作人员能找到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新名单你好好看看。”

林希微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她不能回鹭城了,她打电话跟连思泽说。

连思泽有点伤心:“那新的研讨会我一个人开?”

“辛苦你了,邀请函和会后礼物都要检查好再发出。”

“那管理的事呢?”

“我们电话联系,我说你做。”

“房地产,杨兴亮……”

“我已经把举报信发给鹭城律协了。”

林希微挂完电话,看着满桌子的软盘,又贴了一堆新的文件标签,李从周又过来道:“林律师,有个软盘读不出来。”

林希微趴在了桌上,要疯了。

李从周被她逗笑了,便端着半臂,去找柏律师重新弄文件的存储。

……

林希微在午休时间给陈淮越打了电话,陈淮越正在鹭越大厦的工地,听她讲起跟李从周遇险的事,因为知道她没有事,李从周又不关他的事,他没什么情绪道:“工厂上演全武行很常见,职工因为纠纷砸车、械斗,多的是亡命之徒,但一般管着底层工人的工头都压得住他们,你以后的项目,可以适当跟直系管理维持良好关系,省得这种跟你无关的事,连累到你。”

林希微:“你也遇到过吗?”

“工地不要命的人只会更多,工具更趁手。”陈淮越就讲起他遇到的几件事,然后道,“有时候你觉得是资本家的冷血和麻木不仁,但大环境特殊,你不这么做,他们就该欺负你了。”

林希微自己负责律所管理后,才知道其中艰难,尤其对比越程集团体量庞大下的有条不紊,她的小律所管理就是草台班子。

她也有点感悟,她律所的人跑得这么快,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太好说话了?

陈淮越安静了会,才问:“你那天晚上就在医院照顾李从周?”语气比刚刚淡了许多。

林希微顿了下:“的确在医院……”

她话还没讲完,陈淮越的火星子点着了,头顶上的安全帽箍得他难受,语气不自觉重了几分:“他就手挨了一刀,你就陪他一整夜,你觉得他是为了救你吗,说不定那个工人就是来砍他的,你是被他连累的。”

陈淮越觉得李从周就不是省油的灯,但不想直白地讲出来,让自己小心眼的嘴脸更加难看。

他恶意揣度,李从周不就是那一类男的,把感情控制在朋友和恋人之间,说什么绅士温柔,其实就是不舍付出太多,还要把十分的付出表现成一百分,要是希微真的喜欢他,他赚了,希微不喜欢他,他还是赚了,工作完成了,还享受了追求希微的快乐。

陈淮越语气平静:“做交易的男的,怎么会亏。”

林希微提醒:“你也做交易。”

“那我也有做制造,有实体产出,不像他不事生产,戴了皇冠的赌徒。”陈淮越拉开车门,在车玻璃的反光面上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尖酸刻薄,他抿了抿唇,适当地收了收情绪。

林希微失笑,她不知道工人是来砍谁的,她说:“有护工照顾他,第一晚是同事之间的人道主义关怀。”

“如果我也这样人道主义去关怀其他女人呢?”

“受伤当然要紧,我鼓励你去救助其他女人。”

陈淮越不与她讲话了。

林希微又说:“一直到项目结束,我可能都得往返虎城和香港了,今天几位领导谈话完提的要求,不过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人都是贪心的,但陈淮越早猜到她的选择,自然就没有失望,知道她工作的不易,只是恰好他们之间的需求并不同步,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恋爱长跑论,遭报应了,要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和她恋爱几十年了。

林希微又问起陈淮越最近在做的融资,目前主流的房地产融资渠道还很单一,就是从银行贷款,民间借贷的利率高,除非真的资金无法周转,一般不会选择民间借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