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从摘星楼回来了?”

别瞧他成日跟在仇晗远身后干爹长干爹短,年纪也不大,他福公公在宫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住的地方好,还有小太监伺候。

小太监为了能在他面前挂上号儿,自然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亲近亲近,“哎”一声,挤眉弄眼地:“万岁这会儿估计都该在挑娘娘们的绿头牌了。”

“噗”

福安刚喝的一口茶噗地喷出去,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太监独有的音调转了八个弯:

“什么?!!”

那小太监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福公公怎么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一脸懵地结巴:“宫……宫妃进宫一个来月了,皇上还一次牌子没翻过呢,方才,方才,太后让敬事房的公公去了。”

福安头皮发麻,彻底坐不住了,茶杯往小几上一搁,一阵风似的从小太监身边走过去。

小太监还傻傻地懵着。

夜色下福安急匆匆来到清和宫,一瞧朱红大门紧闭,门口也没守着的太监宫女,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走进了准备清清嗓子问一声皇上用不用茶,好趁机进去瞧瞧出没出事,可刚一靠近,就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隐隐约约透出房门。

他身体一僵,随即一声福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轻笑,也透过门板传出来。

“今儿个何才人的牌子放在首位,才人多才多艺,琴弹得好,臣不会弹琴哄万岁开心,不过……臣会吹箫,万岁可要听一听?”

里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皇帝哭得可怜极了,颤着声儿:“你们……你们不讲道理。”

另外两个人也说了什么。

福安猛地打了个激灵,看着糊了窗纸透出光亮的的门,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太逆天悖理了……太……太。

他脑袋突然卡了壳,左右一看,发现四周竟没一个人守着,顿时忧心这怎么行,站也站不住了,去耳房搬来椅子放在外边,裹着厚实的披风往上一坐,抱着一把没开刃的宝剑,满眼戒备。

守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福安就病了,躺在床上直打喷嚏,没在御前伺候。

他病殃殃地喝着小太监喂的药,听小太监绘声绘色地说今儿一早就有风声说皇上身子骨不好,不能近女色,有意放宫妃出宫再嫁,许诺了厚厚的嫁妆让她们可在宫内出嫁,若是不想出宫的,也可考尚衣局的女官,福安听的一脸便秘。

小皇帝这不好的身子骨,恐怕只能进男色了。

前朝也听到了风声,这种违背礼法荒唐事若是平日定有官员在早朝上表示不可,长跪不起请皇上收回成命,可昨天两个王府刚被权阉清洗,谁也不敢这个关头找不痛快,且经此一事老狐狸们心中思索良多,重新估算起了傀儡皇帝的地位。

闻景铄的恭顺郡王府不在富贵街,也听说了王府谋害皇上被清洗的事,又急又怕,几次回宫去找太后。

后宫的俞诗晴同样坐立难安,那些动手的人都死了,她知道仇晗远迟早会查到她身上来,疑神疑鬼,看慈宁宫里哪个太监和宫女都觉得是对方的安插进来的棋子,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差。

闻玉书是从嬷嬷那出来,回去的路上被慈宁宫的人请走的。

他第一次去慈宁宫的时候里面还有点欢声笑语,如今宫女太监个个低头,充满威严的宫殿立在寂静中,气氛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

宫女给他撩开帘子,他一进室内,就看见贵妃榻上,俞诗晴斜倚着绣金大迎枕,一身红色大袖衫遮挡住修长的身姿,披着上金云霞霞帔,颜色太过明艳,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带着怒意。

其他宫女太监不敢往前面凑,只当自己是哑巴聋子,只有一个穿撒花袄裙的宫女站在贵妃榻旁,拿着刀给果子削皮,下方闻景铄正喝茶,看见他眸中闪过什么,笑着起身给他见了礼,便坐下了。

太后寝宫,侍卫不能跟他进来,只有病了几天,重新来当值的福安跟着他一起进来了。

闻玉书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四周,目光在一些摆件,和桌上的刀上停留一瞬,眼皮跳了一下,不过他敢进来就是不怕女主这场鸿门宴的,仇晗远早就说过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他,若不然他们怎会放心他一个人在宫中行走,在忙也得有人看着。

“给母后请安,”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目光有些疑惑:“母后叫朕过来,可有何事?”

俞诗晴旁边削果子的宫女叫芙蕖,气质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出众,是俞诗晴从家里带进宫的,她先是放下刀对闻玉书福了福身,随后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娘娘快瞧瞧,皇上很懂规矩呢。”

闻玉书身后的福安听出来不对劲了,这芙蕖是故意的。

果然,俞诗晴听她这么说,扯着嘴角冷哼一声,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懂规矩就不会要遣散后宫了,本宫前一日让敬事房去了,皇上第二日就遣散后宫,打本宫的脸么。”

福安赶紧笑着打圆场:“皇上最是尊敬太后娘娘的了,只是这身子骨……唉,只能辜负娘娘的好意,这不是眼不见心不烦么。”

芙蕖抿唇笑了一下:“福安公公果然能言善辩。”

福安表情笑眯眯的,心里却一沉。

一旁的闻景铄喝着茶,垂下的眼皮遮挡住闪过的眸色。

俞诗晴最近心情很差,杯子不知道摔了多少个,奶娘王嬷嬷因为多劝了她几句,都惹得她生气,把人被关到了静室去,闻景铄听说后心中一喜。

古代对才子的滤镜起码八百度,前两年闻景铄母妃还在的时候他的确名动过京城一时,俞诗晴没进宫前的贴身丫鬟对他芳心暗许,一直昧着良心为他办事,寺庙里一场精心设计的偶遇,一直在贵女耳边说他的好话,怎么被连累,从天之骄子变得这么落魄,引得俞诗晴同情,俞诗晴进宫后那贴身丫鬟也成了她身边的大宫女芙蕖。

如今没了王嬷嬷紧盯着他,闻景铄就可以放开手了,他让芙蕖偷偷给俞诗晴喂一些易怒的药,故意把闻玉书叫来,用话激她发脾气。

装着毒药的匣子没被收起来,就这么敞着放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一把水果刀,闻玉书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滚烫的火盆,高几上的大瓷瓶,就连杌子都多了好几个,随手拿起来一个都能要病秧子的命,还不会沾了他的手,让人怀疑。

当然算计了一心为他的俞诗晴,闻景铄有些愧疚,杀了小皇帝她也不会好过,但成大事者有得就有舍,他不得不狠下心。

闻景铄放下茶杯,低咳了几声,就引起了几人的注意,芙蕖便看似关怀地叹了口气。

“今年天冷,说来也巧,皇上病的这些日子恭顺郡王也伤寒了,可惜王府破败,连个太医都请不到……不过就算是能请,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在伺候皇上,离不开半步的,也没什么用。”

闻景铄垂了一下眼睛,和善又落魄的笑笑:“不碍事,只是有些咳嗽。”

俞诗晴看闻玉书的目光就更不善了起来,闻玉书身上的龙袍是最好的料子,上面绣着的团龙活灵活现,万金一匹,再看看一旁落寞的闻景铄,半旧不新的郡王服饰都洗出来毛刺了,只觉得一股火从心窝烧起,她压抑愤怒,嗤笑:

“一个罪臣之女生的,比正儿八经的皇子都气派,娇贵得很呐,占着整个太医院。”

小皇帝表情有些僵硬,抿下唇,芙蕖嘀咕了一句:“瞧着不太服气呢。”

福安彻底听不下去了,拿出御前大太监的谱儿,皮笑肉不笑:“芙蕖姑娘也太过放肆了,谁给你的胆子在太后和皇上跟前乱嚼舌根!”

俞诗晴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但她控制不住,黑着脸:“福公公什么意思,打狗还看主人呢!”

小太后霍然起身,到闻玉书面前,闻景铄赶紧从椅子上起来假模假样地要拦她,好声好气的话说了一箩筐,字字都往小太后心窝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