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嘿……”他抬眼,讥诮在唇角,“关外几十万生灵,在他眼里还不如龙椅稳妥。”

“如此皇帝,”沈昱宸淡声,“玄渊国不配再称天朝。”

书房沉默,只剩满屋的寒意。尚钰忽然笑出声:“我早知你心有锋刃,却没想到锋芒至此。好,若要换天,且让霜刃饮血。”他一拂袖,取出一方红漆锦盒,“这是御林正印,五千羽林暗卫听我号令,从今以后,听你的。”

沈昱宸垂眸,却并未伸手去接,只问:“尚大人不惧?一旦事败,你身系大理寺卿之职,又亲率御林军,家族亦会受株连。”

“官位?”尚钰笑意温淡,似春雪消融,“千帆阅尽,人不过一死。若死前能为这山河做件对得起天的事,值矣。”

他顿了顿,目光转柔:“况且,我也欠晚凝一个交代。”

沈昱宸目光微动,抬手拨亮案前未熄灭的孤灯:“她是桑家之女,更是我的妻。我记得你的托付,会护她周全。”

尚钰凝视他片刻,缓声道:“她行事寡言,却为沈家屡次奔波。若非真心,怎会冒死潜入烧毁的古寺寻线索?若非深情,又怎肯夜探宫闱为你查探催焰配方?”

烛火跳了跳,映出沈昱宸眸底暗潮。片刻,他低低一笑:“我知道她好,却不敢奢望她。原来,她也会把命系于我?”

“沈少将军,”尚钰收束笑意,郑重拱手,“你护她周全,便是对我最大的偿还。”

沈昱宸肃然还礼:“我以性命相誓,定会护她无忧。”

窗外雾色渐淡,几缕朝阳穿云而下,落在案上兵符冷芒之上。沈昱宸抬手按住北疆舆图最北端,又以袖口轻轻点在帝都。

“今日午时,我入永夜城觐见昭德皇后,请她暂监国;明夜子时,李荣轻骑封南门,木辰断皇城外五驿。

酉时,徐秋林雪岭挥旗,传胜报入京。

亥时之前,我要皇城外百姓看见,是沈家守住了玄渊,是姬玉弃了山河。”

尚钰低声一叹,似悲似慨:“天命自此易主,愿我玄渊再无腐君。”

沈昱宸点燃一缕狼毫,“政诏、罪己、夺兵三份折子,我都替他写好了。只待他按手指印。”

墨香氤氲,尚钰忽想起什么,语气轻缓:“若他不肯落印呢?”

“那就让他落血。”沈昱宸提笔挥毫,字若霜刃,“江山可换,龙椅亦可换,人心却换不得。百姓欠了太多血债,再不能让他们买单。”

长拂过半刻,尚钰起身告辞。临出书房,他忽回头,轻声道:“若你得胜,自可封王摄政。但若有一日,你忘了今日之誓,我虽弃官,亦会拔剑。”

沈昱宸笑意沉定,拱手还礼:“若我负初心,甘受此剑。”

门扉阖上,晨光大盛,照亮书案上那一行刚落墨的字。

> “以苍生为念,以山河为证。”

墨迹未干,却已透出刀锋般的决绝。

辰光破晓,永夜城外初雪未融,宫墙却已换了颜色。五千御林军早已围攻了皇宫,姬玉被关押,连同大祭司和一些叛党也被关押软禁。午时三刻,金钟三下,内廷传旨,大将军沈昱宸入凤仪殿,面请昭德皇后监国。

凤仪殿前,曲折回廊,红漆栏杆漾着冬日微光。沈昱宸踏雪而来,甲胄未解,只在肩上覆一领玄狐披风。随身兵士尽停留殿阶下,唯听他靴底碎雪,声声入殿。

凤仪殿内,棱窗半启;素幔低垂,薄尘未拂。昭德皇后·昭绾着月白常服,正指挥贴身宫女将锦匣、书卷、一笼茉莉珠钗一件件装入木箱。听闻通禀声,她却不曾转身,只淡淡吩咐:“都封好,送去昭宁宫。”

帘缝被风轻掀。沈昱宸拱手俯身,声如铁石:“末将沈昱宸,拜见皇后娘娘。”

昭绾回首,秋水剪瞳掠过一丝慌乱,又迅速收敛。她换上一贯温柔端庄的神色,抬手示意无须多礼:“将军请起。你来得正好,本宫正想问,外头,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姬玉已由禁军收押,暂囚昭阳台,待宗正寺具结。”沈昱宸沉声,“宗人府血谱已核,皇子姬凡辛为嫡长,按大统当继。只是皇子年幼,朝不可一日无主,故请皇后暂御监国之责。”

昭绾嘴角轻轻一牵,像笑又像叹:“西内旧规,太后方能垂帘。我只是皇后,若居中监国,终究名不正。”顿一顿,她望向窗外的飞雪,声音低若叹息,“我素来不愿触碰那些刀光。如今山河换色,却仍要我披这件彩金愁衣。”

沈昱宸正色:“娘娘心怀仁善,竭力保全朝纲,此乃社稷之福。待边事肃清、朝局重整,臣即上奏罢监,绝不多留。”

昭绾眸中隐隐有光,却又迅即黯去:“可我不想让凡辛困在这座宫里。若他继位,就注定背负皇权枷锁。”

沈昱宸沉默片刻,终道:“若他将来无意帝位,臣自有办法教他体面让贤。如今之计,只能循正统以稳民心。”

昭绾垂睫,拈起衣袖一角,淡淡抹去眼角雾气:“好,便依将军。”

殿外内侍传报:“大理寺卿尚大人求见。”昭绾心中一震,下意识攥紧帛角。沈昱宸侧身请示,昭绾忙低声:“请”

帘影微动,尚钰入殿,一袭淡墨纹鹤常服,鬓发犹带雪色。他行至殿中,先向皇后礼拜,再与沈昱宸颔首。昭绾平日端凝,此刻却指尖微颤。她扯出一抹和缓笑容:“尚大人辛苦。”

尚钰垂目含笑,答得温和:“臣受将军所托,来呈摄政事宜。”说罢,从袖中取出御前笔札、宗人府公函、六部同签奏疏,一并置于案上。“皇子临御,需监国辅政一人。群臣推举微臣暂摄。”

昭绾心尖轻跳,掩在袍袖的手缓缓收紧。她低声问:“尚大人可愿?”

尚钰拱手:“摄政非荣,乃责。如皇后信任,臣愿与沈将军共守此局,待天下重安,再辞归田。”

昭绾望进那双冷澄若水的眼,胸口忽生暖意,却又被理性压下。她轻轻点头:“有劳大人。”

沈昱宸见二人目光交会,心中会意,微微避让半步,给他们留出一线幽静。昭绾却敛眸,抚案转开话题:“政诏拟好了吗?”

尚钰展开札稿,由太监朗声诵读。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因私失公,愧对社稷,即日禅位于皇长子凡辛。皇后昭绾摄行监国,摄政王尚钰辅政,待皇帝年满擢礼,大政归正。凡此七条,着速颁六合,通示天下。”

昭绾听至“皇后摄行”,微不可察地咬了咬唇。片刻,她郑重按指印泥。沈昱宸亦提笔署押,三方章印重叠,凤仪殿烛火映得硃砂血红。

未时正刻,钟鼓大作。金銮殿前御道铺陈黄罗玉阶,文武百官列班。禁军围辇,捧《禅诏》与《监国诰》。昭绾抱幼帝姬凡辛登金阶,面垂白纱,手指却微弯握住儿子袖角。

尚钰立于阶侧,玄衣束发,不着冠冕,只以摄政玉节悬腰。沈昱宸佩玄山令,率武将班于午门正北。

太常寺钟鼓九奏,百官再拜:

> “恭迎新君”

凡辛孩童奶音,却因父皇昨夜突被幽禁而惶惶。昭绾俯身,柔声安抚:“阿辛莫怕,母后就在你身旁。”说着,以母后之礼扶他按下玉玺,完成君位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