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苗清秋会不会都忘了梁锦那回事了?希望不要。如果真的忘了,那就太糟糕了。

“有阵子不来了,如果不是云舟叫我,我可能还晚些才来。”苗清秋自然地打开柜子,找到一双毛绒拖鞋换上,“一来没什么要紧事,二来佳佳太小,我不好走。”

“多久了,杜岳怎么还不帮你管一管佳佳。”岑曼说话一如既往直白,语气带了不满,甚至像是刻意吞掉了几个脏字,“甩手掌柜,他倒是轻松了……都扔给你。还不如你带佳佳回来,和我们住。”

苗清秋结婚了,还有了孩子,而且苗清秋在这里住过。夏扬鸿大脑飞速旋转起来。

那么岑曼本来想让她暂住的空房间,一定是苗清秋曾经在住的。

“好主意,我考虑考虑。”苗清秋又笑起来,摆摆手示意岑曼不要再说,随后便转向夏扬鸿。

夏扬鸿和苗清秋对上目光,夏扬鸿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她和苗清秋身高相仿,不存在什么身高和身材的压制,但因为心虚,她看到苗清秋一时心里没底,没能打出招呼来。

何况她不该提前认识苗清秋,她不说话是正确的。

“你好,西陵。”苗清秋对夏扬鸿大方地伸出手,“我是织天论坛的创办人唐云,你也可以叫我苗清秋。”

“……谢谢。”

夏扬鸿心如擂鼓,伸手握了握。她好像应该惊讶:岑曼和她提过,论坛是唐云当年牵头办起来的,论坛里那个两三年没上线的唐云,织天的元老。但是苗清秋和唐云是同一个人这件事又让夏扬鸿一时难以消化,以至于她短暂的时间里,只愣怔着道了谢;苗清秋很尊重她,把她当成一个大人和她握手,这该道谢。

她明明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却感觉手忙脚乱。

“如果你要住在这里,我也算是你的房东。”苗清秋松手后补道。

“哦哦,这是您的……”

夏扬鸿冷静了些。

难怪苗清秋会出面。而刚刚向云舟和岑曼在客厅聊的,应该就是叫苗清秋来决定这件事。

“是的,是我的房子。”苗清秋点头,“但无论如何,先吃饭吧。”

*

夏扬鸿吃得提心吊胆。

苗清秋没有提及半分她的去留,不问她家里的情况,不问她被打的前因后果,也不讲有关苗清秋自己的事,这让夏扬鸿做好的心理准备悉数白费。更让夏扬鸿没料到的是,苗清秋居然问她喜欢哪个作家,爱什么题材,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苗清秋像一个同龄人一样和她无边无际地闲聊,这让此时的夏扬鸿越发无措起来。

“我喜欢李贺,”夏扬鸿咕哝,“我更喜欢诗,自己也,也写一些。我想攒一攒去投稿……但不知道投哪里。”

“李贺,哦!”苗清秋露出恍然的表情,目光移向岑曼,“难怪你们很投缘,曼曼也喜欢。”

夏扬鸿垂下目光点点头。

是的,确实有这个原因。在她没介绍过自己名字来源的时候,岑曼就问过她,西陵这个名字是不是来自李贺的《苏小小墓》,她当时很惊喜。

“不过诗很不好投来着。”岑曼首肯,一边剥虾一边认真道,“可以喜欢,但不建议当主要创作方向,尤其是古体诗。”

“她论坛里小说写了不少,我看过,很有天赋,我之前以为她会更喜欢小说。”苗清秋对岑曼接道。

“谢谢,但是……诗和小说不一样吗?”难得被如此直白地夸赞,夏扬鸿先是开心,但同时又有些不解。

“当然不一样的。”向云舟插话,“诗人要遗世独立,小说家要走进人间。”

夏扬鸿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嗯了两声,却隐隐焦躁起来。

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什么用?这到底是城府还是愚蠢

“说来,你以后想过做一个职业作家吗?我觉得你继续写下去,有这个能力。”苗清秋又问,“或者职业诗人?”

“这个倒是还没有,”夏扬鸿摇头,虽然依旧云里雾里,但苗清秋的认可她听起来蛮顺耳,“还没想过以后做什么。”

“大学呢,也没什么想法?”

“没想过,”夏扬鸿如实,“再说,我考不上大学才好,这样我爸就知道后悔了。”

“那你自己的人生呢,不会后悔吗?”

苗清秋忽然问出让夏扬鸿后颈发冷的问题。

夏扬鸿被这句话精准地刺了一刀。

“我讨厌我的人生,活着最容易了,我去捡垃圾也能活,我的人生没意思。”话赶着话,夏扬鸿脱口而出。她忽然厌烦起来:绕了一大圈,苗清秋到底还是和向云舟一样想劝她好好念书。

苗清秋是不是以为她能为两句夸奖就改变主意?笑话。

“再说我初中考了市状元,没有用啊!我的家还是毁了,我妈要死了没有人在乎,我死了肯定也没人在乎。但是我考不上大学不一样,因为,我爸,他就只在乎我考不考得上好大学”

夏扬鸿说不下去了,她在发抖了,她住了口,尽力压住自己的情绪。因为愤怒,她眼眶热起来,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痛。她眼前到底是三个成年人,有的是路好选,自由自在天高地广,大讲什么理性什么未来,她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因为她窥伺了苗清秋和岑曼的学生时代,又隔着网络和文字逐渐熟识,才误以为她们是同龄人了。

苗清秋仍然平静望着她,岑曼皱着眉头不言语,而向云舟只是埋头吃饭,不闻不问。

沉默,没有人接话。

沉默让夏扬鸿冷静了几分,她恢复了一点神智,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好像搞砸了事。但是无所谓了,左右本来也没有什么机会。

“对不起,我不该对您发脾气。”

夏扬鸿长舒一口气,起身对苗清秋鞠躬,她做好了下一句话被苗清秋撵走的准备。

然而苗清秋没有。

“留下吧,我确实没有劝你何苦来哉的立场。”苗清秋叹了口气,声音轻轻的,依旧很温柔,“我明白,你已经权衡过了,做出了选择,即使代价再惨痛,你也要去做。不论我们帮不帮你,你都会继续用你的方式走下去。”

夏扬鸿僵住了,她不知是感动还是慌乱。

苗清秋把她看了个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