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苗清秋在蛋卷头医生面前那样顺畅的谎话:我马上要出国,带不了孩子。

可是,出国真的带不了那么小的孩子吗?夏扬鸿又想起岑曼的事来,岑曼过去那件事,不也只是去医院看一次医生就能捅破的窗户纸吗?然而一切都没有假设,就和向云舟那时候直白残酷的定义一样:他们就是故意的。

“……对不起。”夏扬鸿噎下嘴里的排骨,慌忙道歉。

“你和我不用这么小心拘束。”苗清秋笑笑,又叹口气补道,“至于曼曼,你知道曼曼的原因,她不爱回家,工作也忙,年节期间要值班,很少会过年的时候回去。还有云舟……云舟也是家里不大好的。在我结婚之前,我们三个一起住了很久,虽然没有血缘,但已经是亲人了。”

夏扬鸿本想顺势追问,向云舟的家庭怎么不大好,但又觉得问苗清秋这种问题不太合适,如果方便说,苗清秋刚刚就不会说得这么模糊也许她更应该找机会问向云舟本人。不过,她现在对向云舟没那么好奇,很快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向云舟和岑曼一人端了两盘饺子从厨房小步快速走出来,同时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节目《回家过年》,似乎是个插入的公益广告节目,年味满满的音乐里带着欢喜的念白:灯火可亲,家人围坐,团圆就是最好的年。列车一路穿过山川和雪原,镜头在列车和烟火之间切换,这让夏扬鸿忽然想起现在还在高铁上的马淑凤。

“烫烫烫烫烫烫”岑曼迅速放下盘子,一边笑一边吹着自己的指尖,并对夏扬鸿嘱咐道,“对了,里面我们包了三个硬币,你小心硌牙,别吞了。”

“四个。”向云舟纠正,“小夏来了嘛,刚才我就又包了一个新的进去。”

“妈妈”们好!

好温馨的新家啊!

包饺子!

【20】夜间急症

桃子酒在这里约等于向云舟特供。岑曼和苗清秋都不喝酒,但向云舟吃着菜的功夫,两罐不知不觉就喝空了,而后向云舟便准备打开第三个易拉罐。岑曼拦了一句,虽然酒精浓度不高但你也悠着点;向云舟看起来进入了微醺的状态,脸颊稍稍见红,开朗地笑起来:“知道啦,好医生,知道啦,放心,我再喝两口,就两口。”

苗清秋哄睡了佳佳,把佳佳抱到屋里去,便又到外面来聊天。除了饺子之外,基本所有的菜品都有剩余,但鸡鸭鱼肉隔夜不至于马上坏掉,几个人便用保鲜膜封起盘子,都放在了冰箱里,准备第二天吃。

那些水饺里,夏扬鸿吃到了两枚硬币,向云舟吃到了两枚。时间快到零点倒计时,岑曼提出吃到硬币的人要许愿,吃一个许一个,肯定会灵。夏扬鸿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想让夏成浩离婚,甚至都没有第二个愿望,但觉得说出来可能会惹人发笑,又没很快想到该说什么比较合适,于是摇头表示自己暂时不要许愿。苗清秋要向云舟先来,向云舟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

“那,祝我今年聘上中级教师。”

“这个肯定会的,”岑曼笃定,“我打赌你肯定能聘得上。另一个呢?”

“另一个……那还要说吗?”

向云舟眯着眼,随后推一下眼镜,双手合十,用带着些方言的口音,语气婉转地说出一句极其宏大的心愿来:

“时和岁丰,国泰民安。”

向云舟说话很轻,但夏扬鸿听在耳里如同一声激雷。

这并不是因为这句祝愿有多伟大,而是‘时和岁丰’并不是一个那么常用的词,甚至她第一次看见这个词,就在不久之前

在厄童的旧贴子里,苗清秋事件还没有发生之前,很早以前,一次新年祝愿的贴子里。

一模一样的八个字:时和岁丰,国泰民安。

就是那个和岑曼对骂的厄童!

“果然,一猜你就会说这个,”岑曼笑道,“这句你年年都说。”

年年都说。

向云舟在织天论坛从来没有发表过文章。

向云舟如果写过,她肯定看到厄童的同时就认得出来那个风格实在是太容易识别了。向云舟是因为这个才终止了写作吗?

夏扬鸿感到再坐下去要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用上厕所做借口,连忙躲进了卫生间里。她回想起之前在野餐的时候,向云舟对岑曼说了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你记仇啊?

岑曼知道向云舟是厄童。

岑曼没有和她说,而苗清秋肯定也知道。

到底发什么什么事,为什么岑曼和苗清秋会原谅向云舟?

夏扬鸿胃部拧着隐隐作痛,她一个劲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变得正常。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她心里乱得厉害:不仅因为她的计划又一次被彻底掀翻,还因为她再次发现了三人对她的隐瞒。她无比感激她们的照顾,可她又一直都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外人,她根本没有被信任。这种矛盾的感情在夏扬鸿的胸口冲撞,让她越发难受起来。

她已经很喜欢她们了,她们几乎知道她的所有秘密。可是,她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

夏扬鸿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出了卫生间,用犯困做借口想要休息,于是岑曼把房间给了她住。岑曼和向云舟睡在一个房间,苗清秋带着佳佳睡在一起。

夏扬鸿今天经历了太多变故,她有些疲倦了,一切思考都将放到第二天。她尽力清空大脑,缩起身子,并不难入睡。然而,就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时候,夏扬鸿忽然听到外面有慌乱的呼喊声和孩子的哭声,叫人的是苗清秋。

“曼曼!岑曼!!”苗清秋惊慌失措,甚至喊的是全名,语气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平静温和,“你快来!”

夏扬鸿从床上爬起来,她听到回应和拖鞋快速跑动的声音,明显岑曼和向云舟都起了床。门外的灯被打开了,随后夏扬鸿感到不妙,担心地跟着跑出去,随后便看到了苗清秋抱着狂哭不止的佳佳,地上还有一大滩呕吐物。

苗清秋的样子和晚上夏扬鸿过去看到的完全不同,夏扬鸿甚至浑身都震了一下。

苗清秋现在卸了妆,灯光下眼眶能看到疲惫的青黑,脸上的皮肤也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光彩。而最让夏扬鸿震撼乃至心痛的,是苗清秋的头发

你的头发呢?

原本那头漂亮的,令人羡艳的卷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泛黄的,脆弱的齐肩发,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人才会这样。夏扬鸿再挪动目光,发现那一头卷发被收在了桌上,被一个架子支撑着。

在这个刹那,夏扬鸿完全明白了,什么叫“苗清秋身体不好”,肉眼完全可以看得出,苗清秋身上经历过那次惊心动魄的大输血还没有恢复。可是在此之前,苗清秋把自己照料得那么体面,她之前竟然一点不对劲都没有发现过。

岑曼翻出一把额温枪,对着佳佳的额头长按,再拿起来便看到屏幕一片通红。向云舟转头去找拖把和盆,准备收拾地上的狼藉。可向云舟还没回来,佳佳已经又哇一声吐在了床上。

“这个测得准吗?”苗清秋拍了半天佳佳的后背,又抱起佳佳,用湿巾给佳佳擦脸,说话都有些不稳当,且颠三倒四起来,“她晚上还好好的,吃东西也都没有问题……”

“快三十九度了,送医院吧,水银温度计只会更高。”岑曼下了定论,“送最近的。”

“去医院?”苗清秋还是慌张的,似乎暂时失去了理智,“必须去吗,她怎么了?”

“我相信你给她吃的东西应该没问题,你最近带她出去玩了吗?”岑曼皱着眉套衣服,一边动作一边语速飞快,“她有没有接触别的有类似症状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