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悦轻轻怼文一清,拿着她新写的散文诗问:“流浪一个月,你的文字纯净度回来了。那别的呢?兴致回来了吗?”
一个月前,文一清写着短剧剧本,突然暴起砸了电脑,说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这些天她熬成尼姑也就罢了,就连文学性也被短剧污染了,打开文档双手不自觉地就会敲出烂俗算局台词,比如
“系统,出来!”
“跪下求我!”
“一分钟,让某某集团破产。”
“封锁机场,拦截飞机!”
文学少女受不了这个,丢下电脑背起行囊就走,说要去寻找海子诗里的德令哈。
一个月后,她回来了,别说眼里和脸上,就连头发都闪耀着光泽。
她暧昧地笑笑,“旅行艳遇而已,如果真能扛过柴米油盐的现实,再带出来见你们。可是阅心,你确定要结婚吗?”
“我都筹备好了,给你们看。”石阅心拿手机给她们看核心布置,一个用一百种文字写着“我”的展台,“我不信天地,不敬神佛,不感冒基督,也不喜欢传统。我的婚礼是这样的,中间是核心,我,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起走向我。象征着不论婚否,我始终坚持做我自己。”
她说完,那俩都沉默了,就连零食也放下不吃了。
“我知道这很奇怪,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反正新郎没意见,你们也不许有意见!”
那俩面面相觑,推脱很久,文一清开口:“婚礼什么样我们都没意见,我们对你结这个婚有意见。通常来说,你是很自我的人,但是最近这几个月,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我们认识你十几年,第一次看到你为了感情迁就别人。我们都觉得,你应该冷静冷静,取消初六的婚礼。如果半年一年后你还是想结这个婚,那我们双手支持。”
“我是迁就他很多,但是以成熟人进入婚姻,不就是这样吗?再说了,我还收到好多钱呢。”她越说越小声了。
“我的错。”辛悦揽着她的肩,“我的身体状况还没有恢复到能工作的地步,说这话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要说。再等等我,再扛一年,等我好了,我来还钱,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我看中他也不只是为了钱。和他相处,我情绪稳定,不会心痛不会失眠。和他妈妈相处,直来直去,不用被别人的妈骂婊子不识抬举,多好。”她从包里拿出请柬,“总之,这个婚我是要结的,去不去在你们。你们早点休息,除夕夜我再过来。”
回到家,她在车里调整了情绪,免得被看出来她不高兴。
但进了家门,看到王兆天一切如常,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无用功,他是很难看出细微的情绪变动的。
非阿斯伯格综合征一方最常见的问题是孤独感。【英】托尼 阿特伍德《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
书上看到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她走过去,挤在王兆天和狗中间,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和我结婚的?”
“就你问我要结婚吗那天。”
“之前没有过吗?”
“没有。”
“你有其他话想要对我说吗?”
“我又问了一次,他还是不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他不来就不来,不来我还高兴呢。”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但石阅心突然火大,刘同申又不是伏地魔,只是她前任而已,凭什么让他们这样避讳!
“刘同申就刘同申,以后可以说这个的名字。
他玩着狗爪子,说:“哦,好。还有件事,我爸今晚过来。因为他组建了新家庭,所以每年都是除夕前一天过来陪我。我请了厨师上门做饭,你陪我们吃个饭就好。”
“好。”石阅心起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问:“完全从你个人角度来看,你觉得你爸妈为什么离婚呢?”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爸大男子主义严重,不接受不符合社会主流的家庭分工。但事实就是,我妈更适合拼事业,他更适合顾家。他被我妈的事业成就打倒,越来越自卑,自然就走向离婚了。”
“书上说,在这样的婚姻里,非阿斯一方的情感需求经常被忽略,最终往往导致婚姻破裂。”
“我妈一直都那样,我爸应该找个传统型妻子,他选错了,就改为错误埋单。”他起身拥抱了石阅心一下,“不过我们没有这样的问题,你情感需求不高,我们还有关系导师,我们会相伴到老的。”
深度交流时,可以给对方一个拥抱,或者是紧握对方的手。这是关系导师教的,他在用心执行,那我们就不会走向他父母的老路了吧。石阅心这样想着,心情好多了。
但这一天似乎被可恶的造物主标记成为了“劝石阅心不要结婚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也来劝她不要结这个婚了。
王兆天的父亲李叔叔是一位有修养又很和气的大叔,饭后,他拿出一盆新品种月季给前妻,抛出一个关于动物的问题给儿子,把那母子俩赶进了他的自己的精神世界,独留石阅心在他身边。
“你们领证了吗?”他问。
“没有。”
“你是 NT?”
NT 就是神经典型发育人群,指的是相对于阿斯伯格的普通人。
“我没做过检查,应该是吧。”
“你做什么工作?年薪大该多少?”
这问题多冒昧啊,但石阅心还是回答了,“医药代表,正常情况下年入五十到一百万,具体看业绩。最近被前公司拖累,只能养活自己。”
“家里条件呢?”
“穷过,也富过,什么都见识过。”
“那你还在这干什么?跑啊?”李叔叔对着她低语:“听我说,那是我亲儿子,我爱他,不然也不会拖到他九岁才离婚。但是你是个有前途的,也见识过钱,你没法和他过一起辈子。与其将来离婚,还不如就别结婚了。”
“您也这么想吗?可是我觉得他社会化很好,除了过分爱狗,除了冷淡爱独处,和普通人也没多大区别。”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李叔叔掏出一叠宣传册,“我不是一时冲动,我也不是神经病。我做了个公益机构,机构就两大宗旨。一是帮助他们社会化,二是反对他们结婚。这个世界不需要更多自闭症谱系人群了,他们苦,他们的父母妻儿也苦。”
“可是叔叔,你还不知道吧,他结扎了,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李叔叔神色更为暗淡,“这样的话,这火坑你就非跳不可了,那叔叔只能祝你幸运了。”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和前妻告别,更没有和儿子说话。石阅心望着那已经不再挺拔的背影,想,难道我真的选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