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刘知信长叹一声,快速拾阶而上。然就在即将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却不想一人突然斜插过来,伸手拦住了他。

“放肆!”

刘知信本就心烦,立时眼中锋芒暴起。宫中谁人不知道他这个武德使的分量,向来面见官家都无需通传,怎么今天这么个胆小的货竟敢来拦自己?

“大人!”

袁宏道哆嗦的牙都晃了起来:“老奴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拦您呐,实在是官家交待了,谁也不能进去。”

刘知信一怔,“谁在里面?”

“王全斌,王大人。”袁宏道叹了口气,“午后官家传召王大人,可没成想王大人进去不到一刻的功夫,官家就把老奴支了出来,还特意交待,王大人没出来之前谁也不见。”

“王大人进去多久了?”

“怕有一个多时辰了。”

刘知信疑惑着走到一旁,官家接见臣子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即便是王全斌被贬多年首次回京,有一肚子的委屈倾诉,但也没必要把旁人都给支走啊?

“大人。”袁宏道讨好道,“要不您先到偏殿喝口茶,等王大人一出来我马上向您禀报。”

“不用了。”刘知信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候着。”

话音刚落,刘知信看见远处走来一人,但也就只是扫了下轮廓的功夫,便迅速将头撇向一边,活脱脱多看一眼都不愿意的样子。

而那人,正是执掌后省大权的内侍行首:

王继恩。

王继恩早年为一张姓人收养,前朝末年入宫做了宦官。本朝建立后,因低调本分、机敏干练,很快便得到了赵匡胤的信任,五年前更是被委以重任署理内廷,期间大小之事从无过错,愈发受到恩宠,朝野内外为之侧目。

本来,同为天子近臣的王继恩与刘知信,应是十分熟悉且交好的。然不知为何,刘知信却对王继恩相当排斥,甚至是厌恶,平日见面往往只是简单打个招呼,极少寒暄交流。

这事广为人知,甚至就连赵匡胤也曾私下问过,然刘知信却无法明说。他就觉得王继恩那和善端重的表面背后,总是隐隐带着几分阴沉沉的气息,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

未几,王继恩已经走上了殿前,在离着刘知信还有三四步的地方便停了下来,脸露微笑:“刘大人来了。”

刘知信一如既往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随即撇过头去,身子还不自觉的向旁挪了两步。王继恩则面色如常,这才问向袁宏道:“怎么不在里面侍候着?”

袁宏道赶忙把情由讲了一通。

“原来如此。”王继恩点了点头,“袁公公,你今天值了一天的差,早些回去歇息吧,这里咱家替你。”

“这哪儿行啊。”袁宏道一阵不安,“王公公您百事缠身,今儿好不容易休息,本就该是属下当值的,怎敢再劳烦您?”

“袁公公,老袁。”王继恩微笑着摆摆手,“这眼瞅着就临夏了,我听小底子说你近来时常发寒,想是老毛病犯了吧?该多调理才是,咱们多少年的老伙计了,哪分什么你我,再说那些话就见外了。”

袁宏道哪里敢依,又着实推让了一番。但见王继恩态度坚决,这才一阵拜谢之后离开了。

王继恩目送袁宏道离去,转身看向殿门口,唤来值守的小太监:“去跟尚食局说,晚膳多准备两个菜,再煮上一盅泽州粟。”

因一直在调查吴越王遇刺一事,故刘知信听到“泽州粟”三个字后,条件反射的转身看向王继恩这边。察觉到他的动作,王继恩赶忙看去,用歉意的语气解释道:

“刘大人,已经快要日暮,王大人还不知道几时出来,老奴怕官家留他用膳来不及准备,这才自作主张。王大人是太原人,所以备些粟粥。”

紧接着,他又关切的问道:“刘大人也没用过饭吧,老奴也让他们给您备一些。”

“不用。”刘知信果断摇头,“我不饿。”

刘知信再次转过身去,王继恩则还是那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吩咐完小太监后便转身看向另一边。

如若此时从空中俯瞰,会发现以太极殿为顶点,殿前的刘知信、王继恩二人朝向有如一个“八”字,似是要把从殿里走出的人引向两条不同的道路,不经意间颇有几分诡谲。

第十六章 芙蓉刺

皇城东,左掖门外。

因独特的历史缘由和逐渐演变成型的街市特点,诸如以往都城长安、洛阳那般坊市相对独立、官市宅界线分明的格局,在当今京城开封早已不复。

不仅内城、外城如此,就连整座城市要津中枢的皇城,在出了城墙后也都能看到一片片紧邻的市集。就比如昨日,李继薪叔侄去殿前司调查后的午饭,便是在玄武门外不远的一家面店解决的。

然而,就在这市井环绕的皇城以东左掖门外,却有一片区域全然不受周遭鸡犬之闻,好似被整体隔裂开来一般。

这里星罗棋布的矗立着二十余座宅院,尽皆高门邃宇、重堂轩道,呈现庄重肃穆之象。穿行在其中的街巷之上,偶尔能透过某处宅院外墙的脊兽屋檐,看到里面露出一角的亭台楼阁,其景之幽、境之深,常常让人在生出无限遐思的同时,感到一种莫名的敬畏。

这片区域便是京城数个官邸区中的一处,也是最为显耀的一处。此间每一座宅院的主人,无一不是当今巨擘、朝野一柱。

然而,若稍稍留意则会发现一个奇景,那就是在这片区域最为正中,也是地势最高的核心位置,却零落着一座明显与四邻气度不匹的宅院。

从外观看,其门开不过三间、墙高不足一丈,房檐屋顶亦只是零星点缀了些璃瓦吻兽,再加上本就面窄进浅、空间狭促,简直可谓独一无二的低陋破落。

更令人不解的是其内部。京城因漕运尽得流水之便,汴、蔡、金水、五丈四水贯穿,还有数不清的支流萦绕,故即便寻常百姓之家亦多有引水入院、以增灵动。可眼前这座宅院却是干涸无俦,不言那浅溪潺流,哪怕是个丈方的池塘都难见二三,更是为其再添数分低劣之气。

综览此宅气望,怕唯有正门之上那九行七列六十三颗铜钉所映出的森严,方能勉强慑住路过乞儿上前拍门,化得一口好饭的躁动。

此刻,就在这宅院之中,一名蓝衣文士正一脸焦急的疾速穿过道道狭径,终于在闪过一大片竹林后来到了后花园洞门之前。值守的军士赶忙挺身问候:“程先生。”

匆匆回应了军士,程德玄不停步穿过洞门,径直来到花园正中的一方角亭之前。望见亭下的背影,他喘了两口气来排遣心中焦虑,又抬手擦了下额前汗珠,这才登上台阶。

尽管竭力压制着呼吸和脚步,但前行中发出的声响还是在此方静谧中异常清晰可闻。可亭下的那个背影却仿若浑然不察一般,就一直身形不动的向西望去。

日头西垂的此时,那里正是万丈光芒笼罩下的大内宫禁。

“主公,刚刚得到消息,那个叫王二毛的军士,曾做过杨义的亲兵,时间是在。”程德玄不自觉的吞咽了下喉头,“开宝二年。”

话音落下却无应答,寂静如斯令人骇然。承受着一下更比一下震颤的心跳,程德玄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主公。虽然是在开宝二年,但他当亲兵的时间只有三个月,想来不会知晓那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