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薪来到这里已一月有余。虽然狭小的街巷远不及开封甚至洛阳那般恢弘大气,却独有一番清新秀然。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的淡淡水汽,还有那到处可见的,似乎怎么也躲不开的甜食,处处都让他这个中原人感到好奇。
说来也怪,生下来就从未踏足过南方的李继薪,到了杭州后竟全然没有一刻的不习惯,好似久居在这里的人一般,刹那便融入了进来,自然的不着一点痕迹。尤其是这些天,沈若卿陪着他几乎转遍了城内外的美景,更是让他心里时时涌着一股温暖的惬意。
然即便是这样,李继薪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幽幽想起远方的中原,想起那里的人和事,想起那之前十几年却又浓缩成短短一个月的经历…
恰一阵风吹过,身后宝石塔上悬挂的铜铃“叮铃铃”响了起来,成串成串的飘向四周,悦耳的吹散了些李继薪的心事。这是沈若卿父亲留下的痕迹,也是到了杭州后沈若卿带他游玩的第一个地方。
说不出为什么,这里似乎就是有种特殊的力量,能让李继薪在苦郁时得到难寻的片刻安宁。
“哈,我就知道你在这!”
倩丽的身影还未至,软糯糯的声音就已传到了李继薪耳中。
他下意识的微微一蹙眉,可紧接着心里就甜腻的宛如糖浆拉了丝。也不知是因为终于回到了家乡,还是因为共同经历了一番艰辛困苦,亦或是那日赵匡胤亲口将李继薪正式托付给沈若卿的缘故…
总之沈若卿变了,浑身上下都变了。
除了那份聪颖睿智、关怀体贴还一如往常之外,整个人就像个杭州才有的糯米团子一样,恨不得一刻不离的黏在李继薪身边,连带着声音都变得糯叽叽了起来…李继薪期初好不适应,甚至还说过几次,沈若卿虽也立时改正了,但不消半个时辰就又变回了原样…
无奈的李继薪只好听之任之,时间一久,也就慢慢适应了。
沈若卿亲昵的坐在李继薪身边,立时便是一股香甜的味道:“舅舅把我叫去了,五日前你们官家正式出兵太原了…”
李继薪一怔,下意识打断:“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沈若卿愣了一下,随即佯做嗔怒道:“你别忘了,世子还在开封呢!出兵这么大的动静,城里哪个人不知道?怎么,察子大人是怀疑我们吴越有暗桩啊~”
李继薪不说话了,心中升出几分懊恼。当然,这份懊恼不时冲着沈若卿,而是自己。
就是啊,自己已不是察子了,莫说是吴越没有在京城埋下暗桩,便是有了,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自己就连是个宋人还是吴越人都说不清,又去操的哪门子心呢…
“好了,别去想那些烦心事了。”沈若卿拉了拉他的胳膊,柔声劝慰道。
李继薪幽幽一叹,思绪拉回到眼前。
“你们官家这次动静挺大的,潘美领军,殿前司、侍卫司大部齐出,太原的情况你也清楚,就剩那么几万户人,想来这次怕是要一举平定了…”
李继薪细细一想,当即不解的问道:“刚出了晋王和迁都这档子事,怎么这么快就,就要灭太原?”
“舅舅也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正常。”
沈若卿转述着钱俶跟自己说的话,“朝会那天,你们官家不处置晋王,除去因他势力太大,担心动摇根基,其实也未尝不与迁都有关啊…先不去管楚昭辅那些人的立场如何,他们反对迁都的原因,总是言之有物、难以辩驳的吧。漕运的问题确实存在,有了它横在两京之间,洛阳、开封到底该如何选择,又怎能不是个难题?你们官家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楚昭辅他们的话,难道就真的全都错了?”
“你是说,官…,赵匡胤出兵太原,是为了压制反对迁都的声音?”
“是啊。即便没有晋王这层关联,朝臣门对迁都的质疑也是不容小觑的!你们官家哪那么容易乾纲独断?!”沈若卿话锋一转,“但如果此番灭了太原,甚至是继而收复幽燕…那你们官家可就真称得上是光复华夏、彪炳史册了!到那时,天子一言,谁人…又敢置喙?”
李继薪默默叹了口气,这个道理他自是明白。决议迁都就必然要考虑漕运,个中之事只怕是很难有个是非明白的定论了。
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些担心了起来。此番西巡出了那么多的事,晋王的势力可谓是让人咂舌不已,单说最后朝会时“持刀”逼宫那一下,难道不可靠的就真只有那些虎捷军吗?
禁军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危险?如果没有彻底清除掉这些隐藏的祸患,仓促间大军离京,会不会再次给晋王以可乘之机?
“我还是觉得赵,赵匡胤这次太着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先安定下内部再行举动,更何况是出兵灭国这样的大动作。”
李继薪这么一说,沈若卿也登时紧张了起来,立时想到叔叔最后说的那番话:
“唉…”钱俶向沈若卿讲述完赵匡胤出兵的理由后,幽幽一叹:“官家一向求稳,这次看来是真着急了…”指了指自己的鬓间,“若卿你知道吗,就在礼贤宅那天,官家还指着自己的白发对我说,他近些年这身子,是越发不如以前了…”
“继薪,也别这么想,你们官家一着十步,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若卿不想李继薪再为这些事烦忧,思忖了下换了个由头,竭力宽慰道:“你要真是放心不下…思念故土,大不了等冬天世宗国忌时,我陪你回庆陵一趟…你们官家不也说了嘛,想回去随时可以,反正算日子也近了,不急这一时嘛…”
李继薪刚想点头,却又止住了。沈若卿的话有道理,也很巧妙,恰为自己此时矛盾的心境找了个合适的台阶,看起来再为妥帖不过了。
但他还是有丝若隐若现、抹不去的担心,他总感觉,晋王的事情还没完,不但没完,甚至还更为可怕了。
洛阳东城外的那场陈兵请愿还历历在目,可在李继薪心中,这却一点也不像晋王的手段…毒蛇咬人从来不会轰轰烈烈、明火执仗,只会悄悄的躲在阴暗处,在你完全想不到的时刻,倏地一下。
无声无息,快如闪电,无药可解。
可又能怎么样呢?
李继薪说服不了自己,就只因为这个便再跑回去?去帮那个自己的“仇人”?!他不知道该帮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帮…
庆陵那晚他做了选择,坚守了自己的良心。离开中原也同样是他做的选择,顺应了自己的心意。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点,也是让李继薪犹豫的。
那就是,出兵收复北境,也是父皇的愿望啊…
父皇此生最后一役,就是在前往幽燕的路上。在那个染病再无力前进的时候,在那个被当地人称作“病龙台”的地方,父皇直到下令班师,都是在一直怔怔的望着北境啊…
久久的挣扎后,李继薪终是轻轻点了点头。沈若卿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掌间,两人都不再言语,默默看着夕阳下的西子湖。
晚霞已要彻底的落下,愈发映衬的西子湖霞光粼粼、美不胜收。
同一时刻的开封城,却已尽数笼罩在了黑暗中。
而更北方的幽燕,则卷带着席起了呼啸的凛风,吹的人寒彻透心…
本章已修订。因之前点了完本无法添加新章节,故把最后两章放在了本章中。思虑不周,还请各位读者大大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