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虽仅仅相距四百里,然此段路程之漕运,却无论如何绕不开大河,可那大河之泥沙淤积、之水流泛滥、之河道不畅,不仅影响其本身,甚至还会导致汴渠一年一浚、汴口变幻无常…此中之故,凡署理过相关事务者人人尽皆有数,朝堂之上,毋需昭辅再行赘言!

其二,曰未查两京供养之差。

洛阳山川险峻,虽为兵家倚仗之重镇,但也正因如此,其腹心狭窄、自持不足,供养一隅尚堪堪吃紧,倘为都城则几近于无,远不能与四面沃野之开封相比…可如今,开封作为京城,尚要赖于漕运,更况洛阳乎?

其三,曰未查都城人口之变。

我朝立国之初,京城之中军民总户不过十万。可十余年来,仰赖官家英明洪武、宽厚仁爱,此时京中已有将近十五万户…官家正逢盛年,天道倾于我朝,可以断定的是,再有二十年光景,京城之人口必过百万,重现华夏之盛世!然而!”

楚昭辅话锋一转:“昭辅敢问诸公,可知届时京城每年漕运之所需者,是为几何?”

看到百官如预想般的沉默,楚昭辅摇头冷笑,再次朗声说道:“臣在三司时曾带人粗算过,以我朝之繁华,届时所需者…将远超贞观、开元年间,至少…”

楚昭辅高举起右手,比了个“六”的手势:“六百万石!六百万石…敢问沈相,敢问诸公,开封尚且如此,若是迁都到洛阳,此难何解?!”

楚昭辅一番长篇大论,震慑住了全场。

一时之间,硕大的太极殿中满是寂静、针落可闻。

第六十三章 请愿

东城,宣仁门。

“都虞侯,快看!”

自打指挥使班因雷灾一事被勒令整治水患之后,东城的防御便转交给了殿前散指挥负责。

听闻麾下军士异样的声音,一旁坐镇的散指挥都虞侯林海赶忙望去,随即也是脸色大变一大队兵备齐整的军士,正排着有序的阵列缓缓向此处靠近。

那种直冲云霄的滔滔军势,让林海不用看旗号就能知晓…眼下这洛阳城中,除了虎捷军再不会有其他。

林海心惊不已,身为诸班直的都虞侯,他对近来城中局势之诡谲并非没有察觉。可如今,在未接到任何上峰指令的情况下,突然看见虎捷军这般大规模的奔向宫城,让他一下子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从军已有二十余年的他,下意识的便想起了在前面历朝曾无数次上演过的,让所有人都恐惧到极致的事情…

“张弓!全员入岗!城门再上横木,堆巨石!快!快!”

林海发出一阵急促的命令,又一把抓过刚才报信的军士:“赶快去通知招箭班,让他们抓紧上城墙!快!”

自打昨日,官家下令诸班直今日全部充实到宫城以外值守后,招箭班就被李怀忠调来加强东城的防卫,此刻就在城中的兵营驻歇。

安排完招箭班,林海又指着一名亲卫,“你带两个人赶紧去找李怀忠大人,让他快快赶到此处!就说出大事了!快去!”

接着,他对其余的亲卫命令道:“你们几个全部下到城门那里,给我看死了!敢有擅动者,不用回报当即处决!”

就在林海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的虎捷军竟在二百步外停了下来!

在这个距离上,除了城头上的巨型床弩之外,再无其他力量可以威胁到他们。随后,虎捷军中几名兵官模样的人放下了兵刃,从队列种闪出,空手向着城门走来。

“林海,出什么事了?”李怀忠正巧在附近巡查,不多时便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大人,虎捷军!”

林海伸手一指,嘴唇微颤:

“兵变!”

李怀忠眉头一挑,眯起眼看向城下。

“严向,你个王八蛋要干什么?”

虎捷军上前的几人中,李怀忠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担任虎捷军左厢都虞侯的严向。在此次护驾西巡的侍卫步军司将官中,他的官职仅次于都虞侯刘遇。

见严向不答话,李怀中再次高喊道:“未奉皇命,谁让你们拥兵前来的?可是要逼宫不成?”

“李大人!勿要无端给兄弟们扣帽子!”

严向来到城下五十步的地方停住,语气平稳、态度强硬的回道:“吾等听闻今天朝会要商议迁都一事,特要陈情于官家,还望大人转达…”

“胡说,今日乃是例行朝会,何来迁都一议!”

李怀忠心中丝毫不惊,但面上却一副怒目圆睁之状:

“再者说,即便有事禀报也要依循常例,你们这是干什么?都他妈嫌自己脖子粗了?啊?你们都虞侯呢?”

“回禀李大人,我们刘大人身患骤疾,已无法理事…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好了!”

严向一声冷笑,“李大人,你也是军中老人了,我们既然今天来到此处,就不要再扯那些不顶用的屁话了!兄弟们想请李大人转告官家,还有朝堂诸公,我等不愿迁都,请官家察之,请朝廷慎之!”

李怀忠语气不减:“你混蛋!当真不怕脑袋搬家、诛连九族?”

“李大人!你怎么就不顾念兄弟们的苦衷?!大家征战多年、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在京城安下家,眼下一声令下便要迁都,可曾考虑过兄弟们的死活?!”

严向的声音越来越高,明显带着煽动的意味:“我等比不得那些达官贵人,也比不了大人这样的冉冉将星,倘若一朝迁都…家小该如何安置?”

“就是,我们还听说,官家迁都之后便要编裁禁军,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到时候家破人亡、无处可依,叫兄弟们怎么活?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

“给老子闭上你的嘴!”

直到身旁的兵官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严向这才装模做样的一巴掌扇了过去,呵止了他。接着又换了副神情,一脸悲怜的再次对李怀忠喊道:

“李大人,我等皆是官家擢拔、深受圣恩,自是不敢悖逆于官家、有负于朝廷,实在是忧惧迁都以后生计没有着落,这才斗胆陈情...您放心,我们今天就肃立于此,绝不放一箭、动一枪,只为请愿而已!”

严向话音刚落,那名脸上还带着新鲜的五道指印子的兵官,随即反应神速的跟着喊道:“只为请愿而已!”

紧接着,远在城门二百步外的庞大军阵,也跟着喊起了这句口号...

一时之间,宣仁门外仿若爆发出了一股汹涌无比的力量,张着血盆大口,似要把一切尽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