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其姝停下手里的动作,忙不迭对卢嫣道谢,“今天要不是有你,我肯定要被段志兼冤枉了。”
卢嫣神情变得有些犹疑,姜其姝不明所以:“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想说的?哦对,忘了问你,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练习册的?”
“是垃圾站。”恰巧姜其姝命中问题的核心,卢嫣瞥了瞥她,一鼓作气,“昨天放学后,我看到段志兼拿着一叠东西往学校后门走,具体是什么我没太看清,但肯定有书本稿纸一类的东西。”
“我一开始没多想,段志兼本来就住学校后门那片小区,加上他是教数学的,平时经常演算练习题,手里有废弃的稿纸很正常。”
“但刚刚,你的练习册不见了,我脑子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联想到他昨天在垃圾站附近扔东西的事了。然后我就找了个肚子疼去厕所的借口,趁段志兼人还在教室,我赶紧跑到垃圾站那边去,结果刚翻了两下,真就给我在里面翻到了你的作业,还好这两天垃圾不多,你的练习册也还没来得及被运走。”
她说完,心有余悸似的,深呼吸一口气,仿佛还沉浸在争分夺秒寻找练习册的回忆里。
“你是说,是段志兼故意把我的练习册扔到了垃圾场?今天还装不知道,专门把我点出来,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教训我?”姜其姝皱着眉说。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练习册被段志兼亲手扔进满目污秽的画面。
对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有过怀疑,但着实没想到段志兼会睚眦必报到这种程度,仅仅因为她顶撞了自己,就专门想了个法子来打击整治她。
比起作业本上擦拭不掉的污垢,段志兼言行背后的险恶用心显然更令人作呕。
“我不能肯定说今天就是他搞的鬼,毕竟我也没看清他手里到底拿的什么。”
卢嫣小心翼翼道,“但他昨天刚去垃圾站扔了东西,你今天练习册就不见了,偏偏最后练习册还就是在垃圾桶里找到的。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不需要再推理下去了,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姜其姝短短十年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深刻的恶意。
从她有意识起,就不止一次被学校和家长强调过要尊师重道,因为老师这份职业辛苦而神圣,每一名有机会接受教育的学子都应该懂得感恩。
也因此,在很多学生眼里,老师是“权威和正确”的象征,意味着绝对的话语权和裁决力。
年纪尚小的时候,视野受限,世界的里程只局限于脚下的方寸,于是带着放大镜去看待每一处细节。所以把老师的喜恶看作丈量自己价值的标尺,对方随口一句不好的评价都将无异于天塌。
更别提这种针对意味明显的负面举措。
姜其姝因此产生了极度深重的自我怀疑和屈辱,然后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脱口而出:“他怎么不去死。”
这是姜其姝头一次把这种类似诅咒的话语施加在别人身上,说出口的同时却并不感到痛快,只感觉恨对方也恨自己。
卢嫣看起来很担心姜其姝:“不好意思,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影响你的心情,是想说你以后跟段志兼打交道的时候,最好要小心一点......”
“我明白,谢谢你的提醒。”
姜其姝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静,“也谢谢你帮我找到练习册,今天多亏有你,不然我有理都没地方说。”
“不客气,你之前也帮了我。”卢嫣脸上流露些许出歉意,“而且要不是之前被段志兼撞见你给我递水,你也不会这么被他针对。”
“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姜其姝顿了顿,“是段志兼没有师德,借着教书育人的名义,专找学生撒气。”
她没有告诉卢嫣的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产生过一丝悔意,后悔于自己的冲动,责备自己为什么不用一种更加高明的方法去帮助卢嫣,去回避和段志兼的正面冲突。
但现在她已经想明白了。在段志兼面前,根本不存在方法的高明和低劣之分,他只是平等地厌恶每一个对他提出不同意见的人。
他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暴君,专制而独裁,他要的不是正义,而是权力。
所以再多自我反省都是无用功,因为她们都做不到对段志兼无条件盲从。
和卢嫣分开后,姜其姝回到家,措辞半晌,还是敲响姜女士的房门,一五一十跟她交代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说到后面即使有意控制,还是难以避免的有些抽噎。
“你确定你的练习册是老师扔的?”
姜女士听完,沉吟片刻说,“有没有可能是班里其他同学恶作剧,还是你那个同学说话的方式夸张了一点,把巧合当成真相,可能事情本身并不像她说的那样?”
面对母亲的质询,姜其姝委屈更甚,感觉自己嘴都变笨了,急着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喜欢体罚学生,我还被他打过!”
姜女士这下看起来重视一点了,蹙着眉问:“他打你的哪里?”
“手掌心。”
“手掌心啊。”皱起的眉头又放松了,“他是只打你一个,还是其他人也会受罚?”
姜其姝不假思索:“我们班的人基本都挨过打。”
姜女士:“你挨过几次?”
“三次。”
“那也不算多。”
“那是因为我每天都很努力不被他抓住!”
“所以嘛,这不是很有效吗。”姜女士了然道,“老师这是在帮你纠正坏习惯,这也算一种教学方法,你妈我那个年代,老师下手更狠。那时候我也不理解,长大了就明白了,人家老师负责才会管你,那些不负责的才不在乎你守不守纪律,作业有没有完成,上完课就自个儿逍遥去了,哪儿还管你这么多。”
“而且我看他也不是只罚你一个,今天这事多半是个误会,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练习册后面不是找回来了吗,你也没挨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也这么大了,心胸开阔一点,别那么小气。”
姜其姝跟姜女士说不到一起去,对牛弹琴半天,姜女士坚决站在段志兼那边。
母亲对她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更别提替她撑腰了。意识到这一点,姜其姝生气地跺脚,跑回房反锁房门,扑在床褥上痛哭。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看清自己有多愚蠢,即使是最亲密依赖的家人,也无法在危险来临时为她提供一间安全屋,不能在关键时刻为她挺身而出。
她感到一种莫大的背叛,和前所未有的孤独。
眼泪变成世界泼向她的的脏水,她只能只身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