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开口否认她和郁卓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被郁卓抢先一步回话:“您言重了,我只是碰巧路过,也没做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对面又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句,最后瞧一眼时间,颔首告别: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有什么需要直接按墙上的呼叫铃就行。”

待人离开视野范畴,姜其姝扭脸就问:“这位朋友,你出门行善积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醒之前。”郁卓和她面对面,见她气焰下去了一点,顺势把她揽进怀里,“你不是讨厌烟味?我刚才跟他们纠缠了一阵,身上难免有些沾染。”

姜其姝的父亲就是常年抽烟患肺病去世的,是以她对香烟有超出常人的敏感。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姜其姝脑袋埋在他怀里嗅了嗅,郁卓身上没什么烟味,只有清淡冷冽的木质寂香,“我发现了,你就是每次被我误会都不解释,然后站在道德制高点,把我变成那个错怪你的恶人。”

“姜其姝。”郁卓在她耳边没什么诚意地辩驳,“你倒是给我个开口的机会。”

感觉到她的挣扎,郁卓手臂收得更紧,低声哄她,“我的问题,再有下次,我见缝插针”

话没说完,手机频闪。

是郁卓的手机。

一看到来电人备注,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降临在姜其姝头顶。

“完了,你刚才给嘉禾姐回电话的时候是不是说了我在医院,嘉禾姐肯定跟我妈说了。”

这次趁郁卓电话还没接通,姜其姝率先申明,“开免提,让我也听听。”

郁卓攒了一下眉,跟着她的吩咐执行。

划动接听键,母亲的声音裹着电流,上来就先询问了一通姜其姝的身体状况。

郁卓一一作答:“阿姨您放心,姜其姝现在恢复过来了,再留院观察一阵没事就可以回家了。”

“......现在时间太晚了,您不用赶过来,医院这边有我陪着,等天亮我送她回家之后再跟您联系。”

母亲在那头忙不迭道谢,接着又问姜其姝是不是睡了。

“妈”姜其姝出声接过电话,“我醒了,用不着担心,我没什么事,相当于来医院睡了一觉。这个点平时都还没起呢,您也快去休息吧。”

姜女士听她声音还算有精神,调子立马就变了,直接跳过嘘寒问暖的环节,开始兴师问罪:

“让你平时少熬夜少吃垃圾食品,这身体素质真是说不行就不行。今天要不是有郁卓在,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岔子。我就说了你一个人住安全隐患太大,现在年轻不觉得,等你到了我这把岁数,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都没人照应......”

眼看母亲万变不离其宗,说着说着又要扯到找对象那套车轱辘话上去。

姜其姝连忙打断:“妈妈妈,行你说的我都知道了。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去求求郁卓跟嘉禾姐,给他们当牛做马,求他们收留我行吧。”

她就随口一说,本意是想搪塞过去,赶紧结束这个仿佛永远看不到终点的话题。

母亲却好像当真了,长枪短炮齐上阵:

“瞎说什么呢你,你不结婚还指着别人陪你一起单身?等将来郁卓跟嘉禾他们成家了,有些事是能商量着互相扶持一把,但遇到这种日常突发的紧急状况,人家自己的家事都忙不过来,哪还能时时刻刻都顾得上你,你还想厚着脸皮跟人家住一起不成?这么大的人了心里还这么没数呢。”

“姜阿姨。”郁卓眼看姜其姝有点招架不住了,修长的手指无声覆上她冰凉的手背,一同握住手机,“我向您保证,无论什么时候,姜其姝遇到任何事情,我都会在她身边陪她一起。”

姜女士叹一口气:“郁卓,你就是太惯着她了,才让她这么有恃无恐,觉得什么事都有你帮忙兜底。”

“但很现实的一个问题,不是阿姨不信任你,这次是你帮姜其姝修电脑,凑巧在场。那以后呢,阿姨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事事都想着对方。但再怎么也不可能跟情侣夫妻一样,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姜女士越说越刹不住车,恨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郁卓也策反到跟她同一阵营。

姜其姝耐心告罄,径直把手机抽走:“我出去和她说。”

郁卓捏了捏她的手:“有话好好说,别跟阿姨吵架。”

“我知道。”姜其姝拿起手机走到病房外,把门带上。

不吵是不可能的。

她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母亲到底在急什么,就算是未雨绸缪,也不能光走形式不看实质,结个婚而已又不是买保险,更别提买了保险也有破产跑路的可能。

“即使我恋爱了,也不能二十四小时跟对方绑定在一起。意外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发生,我是跟人结婚,又不是跟救护车结婚。”

“再者,万一对方死得比我早,或者不幸得了重病,还要我去伺候对方,这算什么互相照应?我要是真爱他爱到甘愿牺牲一切的地步也就算了,就怕我是为了所谓的‘老了有个伴,生活有着落’就随便找了个人凑合,到时候苦头还不是我自己吃,您能帮我过这个日子吗?”

“本来每天上班就烦,下班还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相看两厌。就为了数年后还不知道靠不靠谱的一个念想,就预支我这么多年的自由时光,这个买卖我横看竖看怎么都看不明白,到底哪里划算了?”

被姜其姝接二连三地反驳,姜女士的情绪也变得不稳定:“那你倒是找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喜欢的人也会变啊!”对话进入了死胡同,怎么都说不通,姜其姝身体还没恢复完全,此刻更是病心痛首,“我的感情,对方的品性,这些唯心的东西随时都可能会变,难道大家都是生活在保鲜剂里,随随便便就能谈永远吗!”

姜其姝说完深呼吸一口气,她很清楚,面对生活,她和母亲某种程度上有着殊途同归的焦虑。

在母亲的老派观念里,她认为家庭的抗风险能力远大于个人,只要不存在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就算是原则性的问题能忍也就忍过去了),婚姻就是最容易达成“资源共享,风险共担”的人生常态模式。

但在姜其姝眼里,正是因为极具风险意识,她才对这种合作对象和退出机制都无法确保真实可靠的婚姻制度,本能地感到不信任。

小时候看到的童话绘本里,结局从来都是王子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可没有人告诉她幸福要如何延续,以及幸福的延续是否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还有,我怎么就什么事都让郁卓帮忙兜底了,无论学习还是工作,我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才有现在的成果。生病了他照顾我,反过来他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有其他需要我的地方,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帮扶,明明是相辅相成的结果,被你说得跟我欠他的一样,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没用的巨婴吗?”

“你以为我想当这个恶人?为你好你还不领情!”母亲的声音突然出现裂纹,溅射出的碎片扎进姜其姝神经,“姜其姝我实话告诉你,我得病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我这个当妈的就想临走之前看你成家有个伴,这样你以后生病了还有人照顾,我哪里做错了吗!”

仿若晴天霹雳,大脑瘫痪了片刻,姜其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妈,你说什么?”

“我说我得病了!”没有心力再隐瞒,母亲歇斯底里地叫喊,“姜其姝你气死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