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姝被他这般看着,心跳便止不住地加快,她勉强镇定答道:“懂些皮毛。”
于是在继广陵寺的风雨廊亭中隔空下数月才下完的那局棋后,她同公孙鄞在御书楼的第七层雅间里,又有了第二次较量。
那天她们从午后一直下到华灯初上,看守御书楼的老夫子前来赶客,才不得已暂停了棋局。
那也是公孙鄞第一次主动邀约她第二日还去御书楼下棋。
回去的当晚,齐姝又是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兴奋得险些一整晚没睡着,同时又有些失落,他似乎不记得同他在风雨廊亭下棋的那个姑娘了。
-
因着下棋的缘故,她同公孙鄞算是彻底熟了,就连从前那些看她这个依着权势进来蹭学的权贵子弟不顺眼的上舍学子,因着公孙鄞的缘由,也没怎么给她脸色看了。
又一日她同公孙鄞下棋时,海东青降落在大开的窗口,快小半丈长的巨翅衬得窗棂都小了起来。
公孙鄞头一回没有避开她,径直从海东青脚踝上的铁制信筒里取出一卷信纸,看完将信纸揣进了袖中,又唤来守在阁楼外的书童,让他带海东青去厨房切一盘碎肉喂食。
齐姝不由好奇问了句:“这只海东青,是你养的吗?”
公孙鄞手上刚捻起一枚象戏棋子,闻言扬唇笑笑,心情似乎极好的样子:“这主意不错,那我得好生想想,怎么才能把雪鸾从那‘蛮人’手中坑过来。”
齐姝不是头一回听他提起那个“蛮人”了,她一边谨慎落子,一边问:“雪鸾的主人是个番邦人?”
域外的确有不少擅驯鹰隼的人。
怎料公孙鄞听了,却险些笑得眼泪都出来,齐姝正不知所措,便听公孙鄞道:“他虽不是番邦人,但也的的确确是个野蛮人了,野得像豺狼,蛮得似斗牛。”
齐姝在脑子里想象出了个壁画上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形象来,落子的手便是一抖,想不通公孙鄞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怎会和那等粗蛮之人交好。
因为这一分神,她这局棋很快便输了。
公孙鄞问:“安兄似有心事?”
齐姝胡乱扯了个由头:“我幼年曾看过一册象戏棋谱,名曰《韬略玄机》,奈何所看的已是残本,其中不少精妙的棋局都遗失了。听说这御书楼内藏书过万,本想找找有没有完本的《韬略玄机》,却一直没找到。”
公孙鄞捻着棋子的手微顿,答:“这御书楼内的确没有,公孙家的藏书楼里倒是有一册完本,可惜是我祖父的珍品,不得外借。”
齐姝也是头一回意识到了公孙家的底蕴,这御书楼里,连不少皇室文渊阁的藏书楼都没收录的书籍,都能找到完本。
她说那册象戏棋谱,已是公认的早已绝迹,她从前也只在文渊阁看过残本,没想到公孙家的藏书楼还真有完本,那关于旁的孤本藏书,只怕也是不计其数了。
她怔了半息,才连忙答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是这等绝迹的棋谱,老先生爱惜,也是人之常情。”
公孙鄞却笑了声,齐姝一抬头,便见被霞光映红的半边天空里,掠过几只归鸟的暗影,他靠窗跣足席地而坐,白袍下曲起一条腿,手肘抵在膝盖处,眉眼映着落日的薄辉,笑意懒散地道:“不得外借,我将外界遗失的残卷抄一遍与你便是。”
她心跳又漏了一拍,当时却不知,她收到他抄写的棋谱之日,便是二人分别之时。
作者有话说:
公孙鄞:雪鸾的主人啊,是个野如狼,蛮如牛的野蛮人!
谢征(盯):……本侯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感谢在2023-02-20 02:20:48~2023-02-20 23: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友、我是壮壮我怕wh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bey 25瓶;换名字了 21瓶;!、大萌萌00、justanidiot 10瓶;禾几页 6瓶;马可菠萝蜜、香凝 5瓶;kfpy_L、八月安生echoes、27428371、se7v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2 ? 番外:公孙篇
◎长玉封侯◎
齐姝冒名顶替自己表兄进书院的事,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她那个不靠谱的表兄,斗鸡同一员外儿子起了争执,把人给打伤了, 员外郎带着儿子上门去讨说法,安知府这才知道儿子原来没去书院, 一直在外边野。
安旭被自家老爹给提溜了回去, 齐姝代他进书院的事, 自然也瞒不住了。
齐姝贵为公主, 安知府哪怕是她舅舅,也不敢对她不敬,派人禀了还在广陵寺礼佛的安太皇太妃, 是安太皇太妃身边的老嬷嬷,亲自去书院“请”齐姝回去的。
出了这等事, 安知府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让儿子去书院读书, 为了书院的名声,对外也只称安旭是自己退学的。
齐姝被母妃身边的嬷嬷“请”上马车时, 马车都快离开书院了,这一路都安安静静极为配合的她,却忽地跳下了马车,拎起裙摆直接朝御书楼而去。
身边的婢子和护卫要去追, 因着不熟悉书院地形,一时半会儿都没追上。
安太皇太妃派去的老嬷嬷是齐姝的乳娘, 知道她的脾性,最终只叹了声:“让她去吧。”
齐姝从来都没跑那么快过,呼进的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 但她一刻也不敢停下。
她想, 再见他一眼也好, 至少,让他知道,她就是在风雨廊亭同他下过棋的那个姑娘。
若是就这般不明不白地走了,这辈子她大抵都会遗憾的。
今日休沐,书院也放了一日的假,学子们有的外出了,有的留在了书院,通往课舍和御书楼的大道上,时不时有人经过,瞧见那一身霞红罗裙急促奔来的年轻姑娘时,皆是驻足看得痴了。
江南多美人,却鲜少见到这般明若鲛珠、艳若霞光的美人,仿佛山河为衣披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齐姝径直进了御书楼,奔上那木质扶梯时同人擦肩而过,说了不知多少声“借过”,被她撞到的学子无一人起了怒色,相反露出了几分梦游似的茫然来,生怕是自己看书看出幻觉来了。
齐姝无暇顾及这些,她终于爬上第七层的雅间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叩开那间房门,急急唤那个在舌尖打转了不知多少遍的名字:“公孙鄞……”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一身白衣的男子,依旧坐在他平日里看书下棋的窗边,只是这次手持墨笔在书写着什么。
见到她时,抬起头浅淡一笑:“我还想着,这份棋谱默完,托人带去安府应该能送到你手里,未料你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