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听着,走进林木的阴翳里,头顶的树冠生得又密又厚,溢出墙来,蝉鸣声一日比一日响了。

繁华落尽的叶家就像一只死兽,转眼间让一行行蚂蚁蚕食搬空,只剩庞大的骨架。

二少爷叉腰站在叶芩房间里,感觉有些郁闷,因为叶芩一定要把屋里那半旧不新的衣柜和其他行李一并带走。

他伸手晃晃衣柜,仰头往上看:“老五呀,我看这柜子也用不了几年了,等到了平京,哥哥再给你买新的不行吗?”

叶芩坐在他背后,睫毛上落了一点光:“屋里别的都不要,我只带这柜子。”

“你真是。”二少爷觉得好笑,转头看见塞的满满当当的书架,这些他全不要,简直买椟还珠,没甚志气,“你带着个破衣柜的功夫,能带多少书了。之前你托你二嫂千辛万苦搞到的那两本书,你也不带了?”

他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扫到上,想把它们找出来:“怎么没看见?”

叶芩淡道:“我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长的世界(比如这个)也不会超过10w字的,短的6w左右,初定只有68个世界,有一点自己的构思,所以没把设定放在文案里,写完了会放。备选的剧透一下大概有,只手遮天权臣×准王后,万年不红实力男星×闷骚经纪人,检察官公子×堕落女高中生(??!)等等……我会在第一章 标注一下是哪个故事。故事略长些,希望大家不要嫌我啰嗦……

*因为身体原因,明天休息一天,周一起恢复日更,抱歉啦。

第14章 雀登枝(十一)

天蒙蒙亮,外头狗吠三两声,苏倾就跑出了门。

刚睡醒残留的一小抹红,印在白而纤巧的脸上,好像扫了淡淡的胭脂。

清晨的湖面上起了一层湿冷的薄雾,苏倾早了近半个时辰出发,可临到湖边,雾中已经有两道朦胧的影子。

其中一个见了她来,指指她,坐着的那个扭过头,披着满身晨露望着她,好像在检查她跑没跑。

船下午就开动,汽笛声一响,旻镇的叶家就四分五裂,如朝露腾空。

苏倾站到了叶芩面前,看见叶芩怀里放着一个满当当的牛皮纸袋,就从口袋里鞠出十几个小香包,转身倒在贾三手心:“要是睡不着,就挂一只。”

一股混合着药香的清香,贾三见那香包上的布料都是衣服边角料,连夜赶出来的。这是旻镇的布,旻镇的香草,旻镇的姑娘。

苏倾看见他眼圈发红,没逗他说话,刚转过身,怀里冷不丁被塞了一大包东西,她下意识伸手托住,沉甸甸的,是那个牛皮纸袋,一股带着热气的香甜冲上鼻尖。

一道阴影笼罩了她,叶芩站得笔直,骨节修长的手盖在纸袋上面。

“不许给别人,也不许给狗。”

说完,他把手拿开,袋子里面满当当个头饱满的栗子露出来,每一颗当中拿刀楔开一条缝,在蜜糖爆炒中绽开澄黄果仁的肚皮。

苏倾怀里抱着牛皮纸袋,他忽然发现她手背上烫红的伤痕竟然已经全消了,白皙的,能看到浅青色的血管。是一双时常泡水的手,手背好似一层细腻的雪霜。苏倾说“谢谢”,耳朵尖上的一点红,盘绕不去。

别人给她的伤害,一夜之间便抹去,可是爱与欢愉,在她身上却久久不散。

他想,要是亲吻她,从上至下,一寸一寸,把她整个儿地浸在爱里,会怎么样?

……

苏倾听叶芩交代,清晨的风带着湿气扫过脖颈和肩膀,可是怀里甜香的热气,不住地往脸上扑,弄得她的眼睛也有点潮湿。

他坚持站着,额头上渐渐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看着她时,眼睛里似乎也有一层雾,这雾混沌如梦,似乎又爱又恨:

“只许你自己吃,一次不要吃太多。”

“听到了吗,苏倾?”

船开走了。旻镇上的叶家老宅几乎成了个空壳。

瀑布边的雾散了,苏倾再也不到湖边去。

太阳晒着他们常坐的那块石头,石头上偶尔有只小甲虫爬过,针样细的腿总是打滑,只好张开翅膀飞走了。

苏倾每天晚上擦拭脖子上的圆环,圆环停留在那个弯上,幽蓝的,水纹一样一闪一闪。她想起叶芩那根冰凉的宝蓝色钢笔撩过她的头发,拿根树枝在地上学他写字,等学得一毫不差,再去阴凉处放着的纸袋子里剥栗子吃,她舍不得太快吃完,一天只吃五颗。

原来栗子是这么甜的。

叶芩去平京六年,沈轶去边关也是六年。

当时她没能等够,这一次,大风刮来,她把双脚作根扎在土里,也一定会等。

叶家如黄粱一梦散,旻镇人津津乐道好些日子,苏煜第一个幸灾乐祸,但也总算与她和解,觉得他姐的日子终于恢复正常。

苏倾去挑水时,翠兰正倚在门前嗑瓜子,意味深长地看她:“那叶家少爷还不是走了呀?”

苏倾抬起眼,巴掌大的鹅蛋脸上缀着这双乌黑含雾的眼睛,看得人头发软:“我妈说兰姨前些日子眼睛花,去看过了吗?”

翠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苏倾拐着弯儿骂她,气得想用瓜子壳扔她,苏倾早已担着桶走远了。

她看着那背影走得稳稳当当,平肩膀,腿修长,衣服里隐约一抹腰又细又韧,苏倾还是那个苏倾,挑水洗衣服磋磨不了她,少爷来了又去,她也没少吃一顿饭。

她怀疑苏倾从来没变过,芯子里还是个木讷没开窍的石姑娘,真是苏太太搞鬼说她坏话。

苏倾走着,心里也想,她什么时候也会这么怼人了,她竟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对叶芩的事情,竟有这么在意的。

挑水走到半路,突然降下夏日雷雨,雨点像滚豆子一般从她脸上头发上落下去,路上的人开始往家跑,条石路上溅起点点水花。

只有她是反方向的,有个人撑着把大黑伞迎面走来,她给人让,那个人却径直走到她跟前,停住了:“哎呀,小苏,可找到你了。”

黑伞把她的脑袋也盖住,苏倾仰头一看,看到一把花白胡子,杨老头圆圆的黑墨镜上溅上了细细的水珠。

首饰铺的屋檐底下,杨老头把长把伞上的水甩干净。

苏倾把扁担和桶立在一边:“您找我有事?”

杨老头又把墨镜摘下来,擦上面的水,有意哼笑:“答应了做我的忘年交,我不找你,你就再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