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忆跟着他出了办公室,其他人还在加班,刘助理也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没有跟上来。

在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里,秦知忆偷偷打量着眼前的人,虽然陆瑾佑平时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总感觉他今天格外沉默,全身周遭像是围上了一层阴翳,让人无法靠近,她心里更没底了。

上了车,陆瑾佑还是一言不发,秦知忆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是要去哪?”

“大剧院,今晚有场音乐会。”他的回答简短,声线低沉,从秦知忆的角度看去,侧脸轮廓分明,眼睫微垂,看不出喜怒,但绝对不像是有闲情雅致去听音乐会的样子。

两人到剧场时,音乐会已经快开始了,陆瑾佑领着秦知忆到座位时,她有些惊讶,他这次买的票居然不是包厢也不是前排VIP,而是后排的角落,还好旁边也没什么人,两人来的晚也不用担心进出问题。

音乐会一共两个小时,秦知忆一半的时间在发呆,另外一半时间在观察旁边的人,他前半场坐得笔直,望着台上出神,后半场却放松下来,闭着眼睛靠在背椅上,但脸还是绷着的,眉心也还皱着。

音乐会结束后,观众们陆续离场,工作人员也开始收拾台上的乐器和道具,陆瑾佑还是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不是灯光照射下他的睫毛微颤,秦知忆都以为他累的睡着了。

“陆瑾佑……”眼看着偌大的观众席就快只剩他们二人,秦知忆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旁边人藏在西装下结实的手臂。

他终于睁开眼来,不知道是不是秦知忆的错觉,那幽深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怅然如失。

“结束了啊。”他语气淡然,像是在说“现在十点了啊”。

“嗯,我们现在回去吗?还是你要回公司?”虽然秦知忆有点着急谢飞的事,但直觉告诉她,现在时机不对。

“刚刚台上那位钢琴演奏家,是我亲生母亲,我已经二十几年没见过她了,今天,谢谢你陪我来。”他似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浅浅一笑,眼底却弥漫着悲凉,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份清冷和沙哑。

虽然从上车开始到方才听音乐会的时候都感觉他不对劲,可现在突然瞧见平时冷静理性得可怕的陆瑾佑对着自己露出一分脆弱,秦知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陆瑾佑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秦知忆,我知道作为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小孩有多不快乐。”

陆瑾佑的父亲也是学美术的,他在国外上的大学,毕业后不想回来继承家业,宁愿在国外当一个街头艺术家,后来,他在一个小酒馆认识了在那里兼职弹钢琴的一个女孩子。

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陆父带着女孩回国,去见了陆老爷子,女孩是华裔,而且还是孤儿,注定她不会被陆家的人欢迎。

陆父为了女孩跟家里闹僵了,两人去国外追寻艺术理想了,没多久女孩怀孕了,对他们来说,这个孩子纯属是个意外,他们都没有准备好为人父母,也没有足够的积蓄养活一个孩子,但国外的法律不允许堕胎,他们也怕随便找家小诊所会出意外。

所以陆父又带着女孩回国了,虽然孩子是个意外,但也是两人爱情的结晶,他认为看在孩子的份上,陆老爷子不会再反对他们在一起,毕竟陆老爷子最注重的就是脸面。

陆老爷子虽然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并提出可以把女孩接到陆家养胎,但条件是陆父要回陆氏工作,不能继续在外面无所事事了,为了她和孩子,他妥协了,他们匆促地举办了婚礼,女孩住进了陆家。

陆父开始上班后,每天越来越忙,女孩一个人留在陆家老宅,没有人可以跟她说说体己话,她只有钢琴为伴。

后来孩子出生了,陆父还是很忙,女孩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她讨厌孩子的哭声,有时甚至只要看到孩子都会觉得厌烦。

她跟陆父之间也产生了隔阂,两人把每天为数不多相聚的时间都用来吵架,曾经互许灵魂伴侣的他们吵得天翻地覆,甚至相看两厌。

女孩想离开陆家这个困住她的牢笼,可陆父不准,每次吵完架他都乞求她哀求她为了孩子留下来,他不能没有她,孩子也不能没有母亲,女孩一开始还是心软的,可毕竟飞鸟和鱼注定不会长久。

五岁的陆瑾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只能尽力去当一个听话优秀的孩子去讨她的喜欢,只有每次他弹钢琴的时候,母亲才会坐在他身旁,像一个平常母亲一般教导她的孩子。

所以后来,陆瑾佑拼命地练习钢琴,他以为,只要他练好钢琴,母亲就会喜欢他。

可母亲还是离开了,她跟晚归的父亲吵架,她说她后悔了,她后悔跟父亲回国,后悔生下他,她说她讨厌这里的一切,她说她要离婚,她要去国外继续追寻她的梦想。

被砸东西吵醒的陆瑾佑在门外偷听,年幼的他不想母亲离开,他开始弹钢琴,弹母亲教给他的《致爱丽丝》,在一片漆黑宁静的夜晚,悦耳的琴音并不能掩盖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想留下她,可她拖着行李箱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出了陆家,父亲冲出来把钢琴砸了,跟我说,以后家里不准再有钢琴声。”他语气听不出情绪,但秦知忆听着,总觉得有一股悲凉。

“可没多久,父亲也离开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爷爷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他们的错。”

听完他说这些,秦知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虽然自己也不被父母疼爱,可她没想过陆瑾佑这样优秀的男孩子也会得不到父母的爱,她只好上前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都过去了,你现在平安健康地长大了,而且还很优秀。”

陆瑾佑闭上眼苦笑一声,继而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说道:“是啊,都过去了。”

两人出了剧场,往停车场走去,陆瑾佑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你今天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问了,秦知忆也顾不上合不合时宜,连忙道:“我记得你好像有警察局的关系,谢飞出了点事,我想保释他,你可以找人帮个忙吗?或者让我见他一面也行。”

面前的人脸一下就黑了,寒潭般幽深的眼眸对上秦知忆期待的眼神,嘴角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

“为什么?”她眼神里还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因为,谢飞是我举报的。”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无论自己表现出多伤心,她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谢飞,她为什么就不能多喜欢自己一点呢?那个谢飞,果然一开始就该处理掉,他还是应该把她绑在自己身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知忆的杏眼瞪大,满脸都是惊讶和不解。

“他私下飙车本来就是违法的,我只不过做了一个公民发现违法行为应该尽的义务。”

“我不明白,你不要跟我说你有这么闲去管别人私下飙车?”

“知忆,我今天跟你说的故事,你还是没听懂,我不是我父亲,我会给我爱的人自由,我会让你去追求你想要的人生,但如果,你要去爱别人,那我只能,让那个人消失了。”他神色如常,深色的眸子里却写满了占有欲望。

秦知忆一时间气极反笑:“陆瑾佑,你疯了吗?你别跟我说什么爱不爱的,我跟陆舟已经结束了,我们没有可能了,你再纠缠我也伤害不到他了,再说了,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吗?谢飞最多就是坐几年牢而已,我可以等他。”

陆瑾佑轻笑一声,神色看着温和,实则挑衅:“知忆,你还是太天真了,他现在只是非法飙车,可他一个外乡人,在a市无亲无故还跟一群混混来往,谁知道警察会不会查出,他其实是个毒贩?他贩毒的量也许刚好够死刑?就算不够死刑,也许他要在监狱待上二十年?五十年……”

“你到底想干嘛?”她的直觉是对的,陆瑾佑就是个危险人物,他一直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温柔体贴不过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

他抬起手,似是要抚摸眼前皱着眉、脸上一副宁死不屈的女孩,可她好像很怕自己,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往后躲,指尖划过女孩白皙软嫩的脸颊,他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对上秦知忆倔强的眼神,隐忍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你,从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

“所以呢?我跟你在一起你就会放过他?”秦知忆只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想强迫你跟我在一起,我可以帮你把他弄出来,只要,他要离你远远的,他不是喜欢机车吗?我可以送他出国,让他接受专业的培训,成为一名职业车手。”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陆舟出国,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

秦知忆看着眼前露出玩味表情的陆瑾佑,他低头看向自己,眼神是温和的,眼底却是冷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肯定是斗不过陆瑾佑的,六年前的事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她没有固执的资本了,也不想连累谢飞。

最后,陆瑾佑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