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蔫头耷脑的举子里,谢愈依然肃肃然如青松挺立,身上穿着的衣裳也不似其他人皱巴巴的样子,素白为底,山水为图,虽不豪奢,却格外雅致,如江上清风,又如山间明月,衬得风采更甚。

不止沈荣,其他的人也都被谢愈吸引住了眼神,忍不住地看了一次又一次。

上了马车,坐到早已留好的最舒适的位置,闻着马车里清雅的香气,一直强撑着的精神骤然松弛,笔直的肩膀稍微塌下,腰也靠上了引枕。

出发前,沈意便和韩薇娘说好,都不主动问谢愈考试如何,能考上举人固然好,考不上也不在意。毕竟谢愈也才堪堪过了十五的生辰,年岁尚小,多考几科都无妨。

遂见到谢愈后,两人便只关心地端茶倒水递糕点,嘴里说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再加上沈昭含含糊糊的话语,谢愈的紧绷的神经便在这闲话家常中放松了下来,渐渐陷入了睡梦中。

“嘘。”见到谢愈头慢慢靠到马车壁,沈意和韩薇娘对视一眼,同时静了下来,并向沈昭示意安静。

听见骤然安静的车厢,沈荣一挥鞭子,将马车赶得愈发地稳。

就这样,谢愈睡着,睡到了家中,睡过了月上梢头,也睡过了旭日东升。

等到次日的傍晚,才在漫天夕阳的余晖中醒来。

这一觉便是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谢愈揉着额头,喊着阿娘走出了房门,却再无回应,此时正是日落时分,霞光满天,唯有声声蝉鸣作响。

晚风吹拂而至,带来了夜间的凉气,也将谢愈带回现实,他恍然惊觉,阿娘已经不在三年了,一时心里格外凄怆。

腹中发出嗡鸣,饥饿占了上风,定定站了片刻,迈步去厨下煮碗清粥果腹,却见到堂屋的八仙桌上,纱制的罩子下整齐地摆着青菜瘦肉粥并一碗糟鹅掌鸭信,摸上去触手生温,吃一口,只觉鲜嫩爽滑,正是最适宜入口的温度,粥一勺一勺的舀起,谢愈心中的凄怆,一寸一寸的消退。

“愈哥儿,你醒哩?”沈意再次到了谢家,这一天里她不放心地过来好几趟,每一次都一片安静,放在桌上的粥也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知道谢愈过于疲乏,沈意也不忍心叫醒,只不断地将粥加热,保证愈哥儿醒过来能喝上热粥。

“意姐儿,这粥很好。”谢愈三两口便将粥吞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句话中蕴含了多少的情感。

“这九天你吃苦哩,先喝粥养养身子,等过两天我再做更好的给你。”沈意拍着胸脯承诺,认真的样子格外讨喜。

谢愈无声笑着,也没再解释什么,只应了下来。

随后的日子里,许是放下了一件心事,谢愈过得很是懒散,每日里养花弄草,接受沈意的投喂,剩下的时候,只慵懒地翻着些闲书,在沈意织布的时候为她念着话本子。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的流逝,恍惚中沈意觉得,这一辈子似乎都要这样过去。

这样悠闲的时光直到乡试张榜才打破。

临出榜前几天,韩薇娘和沈意便欲言又止,很是想说些什么,又想起早先的约定,死死咬着不张嘴,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心事重重。

反而谢愈像无事人一样,这段时间不用去县学,他就长驻在沈家了,每日里给沈意扇风读书,服侍地好不周到,任谁询问乡试,都笑眯眯地回一句:“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甚至连张榜的日子,谢愈也半点不见心急的,在韩薇娘催着他早点出门去看榜的时候,也只是慢条斯理地说一句:“还没到时辰,不急。”

“快些收拾,我想看张榜的热闹哩。”沈意却不管谢愈心里如何思量,只兴奋地不断催促,她早就听说张榜时候热闹地不行,榜一张出来各家的小厮、举子们一拥而上,连鞋都能挤掉,更别说还有些富贵人家的下人,虎视眈眈榜下捉婿的。

这样的盛况,她早就好奇了,奈何上一榜张榜还在林娘子孝期,谁也没心思凑这热闹,再早一些,她年岁尚小,这人挤人的场面就怕一错眼被拍花子给抱走,韩薇娘耳提面命不许她去。

奈何命中注定沈意赶不上这场热闹,在她心急火燎的催促下,谢愈终于收拾清爽,准备出门之前,远远的便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打开门,只见好几个兵丁被巷子里的邻里们簇拥着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挂着红绸的锣、鼓,一边走一边敲击着。

见到谢愈,领头的兵丁扬声大喊:“贺织染巷里的谢愈谢老爷,荣中解元。”

却是报信的兵丁已经到了,每科乡试张榜后,兵丁们会分头行动给考中的举人老爷们报喜,名次越高,出发时间越早,这谢愈中了解元,自然是最早收到喜讯的。

“好,好,好。”韩薇娘一把推开了沈意,笑着跑了出来,给每个报信的兵丁手里塞了个红包,又连声高喊沈荣。

沈荣在马车上也听见了动静,忙取了一挂两千响的鞭炮,蜿蜒地铺在巷子里无人处,拿着香点燃引线。

“劈里啪啦,噼里啪啦。”大红的鞭炮爆炸开来,红彤彤的火光一片,燃尽的鞭炮筒时不时的溅射出来,砸到围观人们身上,但诸人不以为意,甚至有人故意走近些去沾新鲜出炉解元的喜气。

“今日里在这巷子里摆流水席为愈哥儿庆祝。”在这喜庆热闹的鞭炮声中,韩薇娘大声说道。

谢愈错愕地看了过去,韩薇娘轻声道:“若林娘子在,也会如此,我答应了你阿娘关照你的。”

谢愈眼眶中涌上湿意,他使劲抬头,将这份泪水逼回。

韩薇娘说话算话,将早已订好的食材取来,又重金请来大厨,在织染巷里摆上了几桌,不仅巷子里的邻里,其他地方想沾解元喜气的人也不少,一桌走了一桌又来,这席面一日里就没停过。

织染巷里热热闹闹了一整天,但这还不算完,三天后还有游河,新科举人们坐在官府的游船里,沿着秦淮河从上至下穿行。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三天里,谢愈家里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挂靠土地的,自卖自身的,递金送银的,甚至还有送地送宅院的,生生要把谢家门槛磨薄了几分,除了谢家族里实在没法不见,其他时候都便躲到沈家闭门谢客。

就这样到了游河之日,这一天的谢愈依然穿着沈意给他做的那套衣服,自收到这衣服后,凡是重要场合,他就没穿过第二件衣服。

作为解元,谢愈当仁不让站在游船的最前方任人打量,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青葱年少,长身玉立身姿笔挺,说句玉面郎君也不为过,将其他人的风头遮得严严实实,让第二名的赵澈再次生起了“既生瑜,何生亮”之。

有大胆的女娘撑着乌篷船,晃悠悠到了官船附近,将手上的鲜花手帕向着谢愈扔了过去,谢愈眼疾手快地一一接住,拱手致谢,笑得温和。

这一天,全金陵城的人,都认识了这个神清气正的少年郎君,真真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新了,这两天有点着凉了,再加上每天核酸,抱歉更晚了,谢谢支持。

? 第 67 章

“让让, 让让。”沈荣顶着顶着一头一脸的汗,狼狈地从一群人中挤进了自家大门。

“他们还没走哩?”韩薇娘发愁地叹道。

“是哩,还好多人在等着哩。”沈荣苦恼中又带着些得意。

至于沈意, 对于这个情况更是不能理解。

世间的事情, 往往都是那么的出乎意料,沈意再怎么想都不会想到, 谢愈的游河之行, 不仅让金陵城里都认识了这少年英才, 甚至让沈家门口都门庭若市。

这事还得从游河当日说起,举人游河,本来就是热闹事,更别说愈风姿绝伦, 冠绝金陵,给围观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很是津津乐道, 这个话题过了好几天也没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