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令威中午驱车赶到的时候,一桌子饭菜已经做好。
冯兰熟悉他口味,不用点菜也晓得他要吃什么,盛好饭在桌前边擦手解围裙。
“令威哥!”姜鹏宇坐在另一张空的餐桌前,桌上摆了一摞书,他从摊开的册子里抬起头来,握着笔的手跟邵令威挥了两下。
邵令威走过去,先跟冯兰打了个招呼,再冲后边的姜鹏宇点点头。
冯兰帮他拉椅子,没有称呼,只请他坐。
邵令威长大这些年,冯兰也老得厉害,四年前再见面,她拘谨到现在,虽记得他小时候口味和习惯,却再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聊天陪伴。
邵令威扶着椅子让她先坐,怕气氛僵,又闲聊一般问:“小宇准备回去上学了?”
冯兰把姜鹏宇喊过来,揉着他后脖子说:“我劝不动,你讲话他听,跟我说上次你讲叫他继续去读书,答应说过完年以后就回学校去。”
邵令威点头:“好好读书,钱的事情不用管。”
冯兰叹气说谢谢,眉眼和嘴角似乎又重了几道纹。
她年轻时也是美人,如今五十不到的年纪,已经形同枯槁。
邵令威犹记得四年前,他打听到冯兰出狱的日子,一个人开车到那铁门外,看着这个苍老瘦弱的女人从那道吞噬了她十年光阴的门后面走出来,与记忆里年轻温婉的样子判若两人,一步,一步,踏进深冬的天寒地冻里。
当时他是想借着冯兰的行踪看是不是能碰上施绘,可实际只有曾经家里的司机姜杉在外边接她,两个人眼泪汪汪地在风雪里拥抱,摇摇晃晃,死气沉沉,如同荒野上被遗忘的两株衰草。
姜杉癌症去世后,冯兰更是又老了几分。
邵令威借口曾经雇佣情谊在经济上接济她,冯兰起初于心有愧不肯受,最后屈服于生活艰难,土菜馆生意并不太好,她带着姜杉留下尚未成年的儿子,最困难的日子,差点在大雪天里被房东赶出去。
邵令威旁敲侧击地跟她打听过施绘,也查过她行踪,但冯兰这些年一直未走出过荆市,也没有再与老家的人有过联系。
这是施绘口中的,她不要她了。
吃完饭,邵令威原想将冯兰叫到车上聊一聊,却在喝茶的空档看她支开姜鹏宇,先开口怯怯地问:“我女儿……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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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7
邵令威捏着白瓷杯的指尖泛白,半晌说:“您知道了?”
他原本也没打算瞒,否则当初不会带施绘来这里,也不会如实跟姜鹏宇介绍名字。
冯兰点头,一双浑浊的眼怯生生地看着他:“绘她知道……”
“她不知道。”邵令威松开茶杯,不自然地摸过鼻尖和下巴,没有看冯兰,“她知道的事情很少。”
听了这话,冯兰眼泪便流了下来,她拿手背一下一下地抹,抹不过来。
邵令威递上纸巾:“您放心,以后有我照顾她。”
冯兰哽咽:“你从小心好,一直可怜我们,这些年我心里也悔,若晓得后果,当时去卖血都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叫你吃苦,也叫绘绘一个人这么多年……”
邵令威摇头:“您误会,不是可怜,她有她的好。”
“您要是也觉得我好,可放心把她交给我?”他抬眼诚恳问。
冯兰掩面:“我不配讲,这么多年,绘绘早当没有我这个妈。”
四年里,她不是没有偷偷去大学门口候过女儿,甚至将她打工的几个店面都摸了个清楚。
有次隔着店门玻璃看她半跪在地上清理狗尿,没忍住心疼地哭了,施绘起身时看到她,母女俩面对面隔了一道落地窗,她紧张失措一时动弹不得,最后却发现施绘压根没认出自己。
当下庆幸竟盖过失望,这样一个坐了十年牢的母亲,她不记得才是好事。
邵令威说:“她一直惦记您。”
“她是好孩子。”冯兰讲起来,眼里只有愧疚和心疼,“小时候打针吃药一下没哭闹过,叫她等便乖乖等,姑姑姑父对她好,她就当天恩报答,还有她那个混账的爸……她也舍不得一点不管。”
关于她的事,邵令威总是想听又怕,怕施绘其实过得比他以为的还不如意,怕他哪怕从今往后全心全意倾尽所能地对她好都不足以弥补。
“要见一面吗?”他突然下决心,抬头问。
冯兰怔怔地看他,脸颊上的纹路还挽着泪痕。
邵令威推开面前的茶杯,指尖点在桌面上不自觉用力,半晌握成拳,嗓音沉沉地说:“您有没有想过将过去的事情都告诉她?”
冯兰沉默。
邵令威又说:“她有权知道。”
“然后呢?”她轻声问。
“然后我……”他顿住,没有说下去。
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到施绘面前坦白自己拙劣的谎话。
可对施绘来说,然后呢?她接不接受,怎么接受,这些才应该是所有事情的然后。
她的控诉犹在耳旁,邵令威才明白自己理所当然的自私有多么可恨。
“如果她想见您呢?”他眼神迷茫。
冯兰的话再一次让他变得更加不坚定:“因为绘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她想见的是她小时候那个妈妈。”
所以施绘现在愿意和他保持亲密关系,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被这样一个无耻的谎言困住吗?
“小威。”冯兰突然又像小时候一样喊他,“如果绘现在跟你在一起过得幸福,不要再让她陷到过往那些事情里去了,已经这么多年,她会想,不代表她还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