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1
天色彻底浸入漆黑的时候邵令威才稍稍冷静下来一些。
他坐在石凳上,抬头借着一点路灯的光去看刚刚施绘坐过的墙头。
她当时被他托上去的时候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坐了一会儿,一开始没吱声,邵令威是在听到她跳到下面那个土台上时才闻见墙那头有隐隐约约的呜咽声传来。
想到这儿他满脑子又是施绘那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至于装得这么像吗?邵令威怀疑起来,如果真是同谋,为什么还带他去打电话,又把和冯兰的关系告诉他?
他根本没想好罪名和判词。
风把半轮残月吹得摇摇欲坠,他的心也开始跟着晃。
从墙上翻出去的时候邵令威已经帮施绘把被自己扣上的罪名洗脱得差不多了,夜色里漫无目的地再走几步,他甚至就开始自责刚刚何必那样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沿着田埂旁的沟渠走了一段路,突然身后一束强光打过来,接着有自行车链的摩擦声,光点随着晃晃悠悠,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后面有不止一个人的声音,火急火燎地蹿在风里。
“蹬快点!蹬快点!”
“还要怎么快得起来,你急有用?”
“哎呀不要讲话了呀,蹬快点!”
“邪门了,好好的小孩子怎么掉池塘里去的,顽皮得出奇。”
……
邵令威心一沉,不顾被手电筒的光束晃了眼,在自行车经过身边时追了上去:“你好,你们刚刚讲有小孩子掉到池塘里去了吗?”
骑车的两夫妻被黑暗里突然窜出个人吓了一跳,骑车的丈夫车把都差点没稳住,后座的妻子匆忙回头,看到是个不认识的更加肝颤,一只手圈紧丈夫的腰,一只手拍胸脯:“哎呦,吓我一跳,你哪个家的儿子?”
邵令威只追着问:“有小孩掉到池塘里去了吗?”
自行车上的两人又开始一唱一和。
“是的呀,要紧是不要紧,电话里讲捞上来了,就怕又要我们赔喽。”
“邪门,怎么三天两头往我们家池塘里掉,不要紧,这次哦,我栏杆都围起来的,到时候讲起来也不是我们的责任的呐。”
……
“捞上来”这三个字邵令威听了觉得怪渗得慌。
他追着车,跑了两段泥土路开始有些喘:“阿姨,是男……”
车座子上的丈夫还在滔滔不绝:“小鬼头顽皮死的,肯定爬到边上想捞虾公哇,上次那个陈家的儿子就是,长得狗熊样的个人还死会哭,这次唐家叔叔还好讲点话喽,不过他那个儿子也是顽皮鬼一个……”
邵令威刹住脚步。
自行车轮碾压翻起的泥土痕迹随着减弱的人声无限延伸至黑暗里,他目光缓缓追了一颤才伏下身喘气,双手撑在膝盖上,抬头看着远处那点晃动的光点失神。
四下又变得寂静,只有他砰砰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刚刚那一刻,他是真怕施绘死了。
大概就像在甲板上哭着求她的冯兰一样,他居然可笑地和绑架他的罪犯感同身受了。
往回走的路上,邵令威不断说服自己放弃这样莫名其妙的关心,他在这里不跑已经是对冯兰母女最大的仁慈,别的都不应该再多想,他也不是心软的人。
可万一再见不到了呢,他刚刚让她别再来。
岔路口的路灯有些失修,闪烁间邵令威认出了往海边走的方向,他没犹豫,直接转了个身。
这条路他跟着施绘走过,他记性好,方向感也好,走一遍就熟络。
但这路并不好走,不是柏油马路,而且前些天的雨水还没干透,踩着要再泥泞一些,潮乎乎的,不谨慎会半个鞋头都陷进淤泥里,等到了海滩边也不是好地儿,大礁石横竖堆在碎沙上,是完全没有被开发过的天然和粗糙。
他在石头上蹭着鞋尖的污泥时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大晚上走到这里来,越来越像个吃苦上瘾的傻帽儿。
邵令威想着,抬起头去看远处最高最大的那块礁石,他曾经跟施绘一起站在那块石头上看海平线上最后一点光晕。
那天施绘在太阳马上要落下去的时候突然起身拉他,鞋也没顾上穿,赤着脚就爬上了最高的那块礁石,也不管邵令威在身后担心她踩着尖砾。
她急得要命,边爬还边回头催他,生怕错过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看!”最后施绘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光脚站在黑礁石的最高处,伸长手臂指向远处,回头骄傲地扬着下巴,边微微喘气边朝他笑,眼里坠满夕阳。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金色的暮光在海面上跳跃,最远处是一轮慢慢在水中融化的红日,带着最烈的炽热沸腾了整片海,让船帆摇摆,将海浪淬炼,最后在少女的瞳孔里染上未干透的玫瑰色,像末日乐园,又像黄金时代。
邵令威看着那块石头想,他还是带着些许师出有名的期待来的,只可惜此刻早已错过落日。
碎浪声里他突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声呜咽。
起初还以为是风鸣,细听才分清是人声。
海边只有远处三两渔灯照明,晦暗的乱石堆里听到这样的动静,他胆子再大也还是吓了一跳,却下意识寻着那声音去。
几步远处的石头旁果然有人影随着风在动。
他慢慢走近,却听哭声停了,再一顿步,忽而感觉耳边一溜风窜过,脸颊霎时飙出一道血口子,被咸湿的海风舔舐后才有后知后觉的刺痛。
身后应声有碎石落地的声音。
然后是接二连三朝他扔过来的小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