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安其没说话,沿着河川走了好一会儿后她指了指路边树下的一条长椅:“去那坐会儿可以吗?我脚走得有些疼。”
邵令威说行。
凳面上有几片枯树叶,邵令威抬手拂掉了,示意她坐。
“工作很忙?”他似关切地问。
斯安其摇头,耳边的长发落下来,又被她轻轻抚到身后:“你呢?忙到不理人了?”
她面上还带着笑,这会儿依然讲不出太过责备的话。
“手机丢了。”邵令威双臂搭在跨开的膝盖上,身子前倾,微微低头,有些不知所谓地讲,“回头我联系你。”
斯安其靠着椅背,在他身后发笑:“联系我什么?”
邵令威侧了点头,眼神却只是扫过她的衣摆。
斯安其笑着,语调不再温顺:“你该不是怕我纠缠你吧?”
邵令威目光终于落到她面上。
他们也是为伴了许多时日的朋友,邵令威在日本的这些年,生活里最高频率出现的人就是斯安其。
他们相识在尤敏殊家的那个小花园里,斯安其为了捡一只越界的飞盘从围墙上翻过来,很难看地摔在了他面前,害他被误会欺负了小主人而被斯家那只护主到出名的秋田犬追着跑了两条街。
斯安其原本只觉得有趣没觉得抱歉,但晚上还是被她那个混血妈妈领着,一跛一跛地来尤敏殊家里,一人一狗站了两边,她代为像邵令威道歉。
那天两个人都很狼狈,邵令威被狗追得摔进了水沟里,斯家母女携狗上门来赔罪的时候他还没换下脏衣服,头发湿着,脸上也还有污渍。
但是斯安其一下就迷上了他冷着脸说没事的样子。
明明生气却要尽力表现出不计前嫌的模样,隐隐约约跟自己较劲半天,最后即使努力强颜欢笑也会在他那双天生冷峻的眉眼下前功尽弃,变成低头倔强的叹息。
那天她幻觉自己变成驯服了一只桀骜猛兽的女英雄,而不是大人口中只有漂亮衣服的洋娃娃。
挺莫名其妙的,但实在让她乐在其中。
她见过很多好看的人,亚洲人,欧美人,混血儿,但她只着迷那天那张脏兮兮的脸。
邵令威在她转学来自己学校,以及后来变成自己六本木公寓的邻居时都依然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的一句没事其实惹事了。
如果斯安其没有在大学一次酒醉后无意识袒露心迹,邵令威想,他一定还是会特别关照,甚至只关照她的。
这会儿离大学毕业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初他毕业回国,斯安其依然上学,两年后毕业又跟着外公去美国继续深造,之后两人只寥寥见过几面。
他很久没有再仔细看过斯安其那张脸,连照片都没有。
“没有。”他说,“我没那么想。”
斯安其还是笑,似乎此刻才真的放松下来,她随意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盯着面前那对打霜般的眉眼,不留情面地戳破说:“嘴上说没有,但连我电话也不敢接,就像你回国前也说把我当妹妹,实际避之不及到像把我当仇人。”
邵令威别过头目视前方,两只手在身前互相搭着摩挲,不经意就碰到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有些无言以对。
斯安其盯着他的手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有细微的颤抖,声音却很平缓镇静:“读高中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那个时候有点想象不出来,现在也一样,我以为你不爱我就不会爱人呢。”
邵令威转头刚想说话又被她手指着抢了先,像开玩笑一样地说:“不要再讲我幼稚,也不要想狡辩,你就是觉得找到了更好的,才想一脚踹开从前,还怕我来死缠烂打。”
“不然我想不到更能说服自己的解释了,其实你也挺幼稚,我对你真的不至于的。”斯安其声音低下去,面上终于有了一点愠色,中间还用日语缓缓骂了句脏话,“我只是还没找到更好的,否则我也会先一脚踹开你,知道吗?”
“邵,我也是打算在找到更好的人之后连朋友都不跟你做了的。”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竟然又尝到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内心腾起的充盈感。
“安其,我……”他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处理好一些事,他比他认为幼稚的那个妹妹更天真,或者说,在关系的处理上,低能。
斯安其又打断他,指了指:“你口袋里有铃声在响。”
她后知后觉地又笑了一下,觉得嘴角发酸:“应该是手机吧,你手机在响。”
邵令威隔着衣服布料摸了一下,想暂缓把自己要说的话讲完,但想到会联系这个号码的人不多,还是选择把手伸进口袋里,起身说:“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斯安其也跟着站起来,在邵令威接起电话背过身的时候说:“我晚上就不跟你一起去吃散伙饭了,还有工作,你安心陪阿姨,之后不用联系我。”
她是真的还有工作,毕竟马上要准备飞往另一个国家发展,还有很多事情要收尾,原本来找他也是争分夺秒。
邵令威没有听清身后的声音,因为他整个注意力都在听筒里传来的哭声上。
他听见施绘在电话里哭,心霎时跟着揪了一下,脑袋也乱了:“你别哭,慢慢说,我在听着,先别哭。”
“施绘,施绘?”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里,他终于听清了她的话:“邵令威,小坏没了。”
Chapter56
施绘是午休的时候去的宠物医院,她进门的时候医生就说小坏快不行了,给邵令威打电话没打通。
她昨天也才来看过,明明一切都往好的在变化,状态是,指标也是,还有她也越来越有信心,越来越想把小坏带回家。
可今天怎么就突然毫无预兆地急转直下了,长条的化验单上标满了带箭头的数字,昨天还会朝她龇牙的小猫躺在保温箱里几乎一动不动。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让施绘的五感都似乎有些迟钝了。
她把手掌贴在保温箱的玻璃上,渐渐感觉到隔着恒温器传来的细微震动,小坏瘫睡在里面,像一团正在融化的蜡,干净的毛发在急救灯下泛着冰冷惨白的釉光。
护士在边上监测着小猫骤然下降的体温,着急的神色逐渐褪成绝望,在第三次调整输液泵速率的时候垂下手,转头小声跟医生说:“体温掉得太快了。”
紧接着监护仪发出绵长的哀嚎,波浪线渐塌成僵硬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