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绘和林秋意不多的几次接触,对方给自己的感觉不像母亲,而像侦探。
其实她也不懂邵令威,他要以假乱真,应该主动又不失分寸地去维护家庭关系的稳定与和睦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疏远得像隔了一整个太平洋,还妄图要她这块岌岌可危的浮冰来做连接。
“我是没说什么呀。”她强调,“我既然上了贼船就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收起你的疑心病。”
邵令威横目反问:“今天是我疑心重?”
施绘无言以对,只留下一个要他自求多福的眼神:“果然好心态决定男人一生。”
邵令威不予置评,只提醒:“记住别跟她走得太近,也别看谁都是好人,在外面有点戒备心是好事,这么大人了,别再被别人骗。”
施绘觉得他这话像贼喊捉贼:“说得好听,难道在家里就不上当了?里外分得清吗?”
邵令威无辜地挑眼:“上什么当?”
“你难道没骗过我?”施绘问得理所当然,她直觉邵令威对自己一定是有所保留的,两个人游走于真心和假意之间,身体可以越池,心必须筑垒。
“那你呢?”他身子往前收,从原本懒散的姿势变得紧绷起来,一只手搭在餐桌上,仿佛和人谈判,“你没有事情瞒着我?”
再聊下去谁都很难高兴收场,施绘拿起勺子,低头准备快速填饱肚子,却又听邵令威问:“你今天带橘子去洗澡了?”
“对。”她下意识回答后突然想到停在街边的那辆黑色宾利,猛地抬头看他。
邵令威微微低着一点头,自上而下的灯光在眉骨处被截断,深邃的眼像落入一片深海,他若有所思看人的时候时常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专注,让施绘在这眼神下如猎物般生了警觉。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邵令威先抬了一下眉毛移开目光,顺着抬头的动作轻轻吸气,若无其事地说:“以后可以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施绘也不动声色地松口气,随口说行,直到半夜躺在床上才后知后觉他这话说得像意有所指。
但她习惯保持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素养,况且自己和何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就算邵令威看见了知道了,顶多哪天翻出来嘲笑她而已,成年男女,谁没有在感情上栽过跟头呢。
这样想着,她突然转头看了眼身边熟睡的人,生出一丝师出无名的好奇,又在睡意泛起时殆尽。
施绘只休到了周三,倒不是伤口已经愈合,而是实在不好意思让蔡微微再代劳,年末要收尾的琐事多,她光是看着群里罗能发的消息就感到焦头烂额。
复工的这天她也同时收到了两条好消息,一条是邵令威举着手机告诉她的,视频里小坏趴着在舔四肢的毛,画外音是医生念着几个已经回升的血液指标。
另一条是她在午休时间收到的,很简短的语音,来自赵栀子,她汇报自己已经动作迅速地在走入职流程。
施绘正准备去外面给她打个电话说恭喜,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看见隔壁财务的唐媛婷抱着电脑过来,短跟的鞋子踩出了震天的气势,经过边上几个戴着眼罩休息的大哥时频频有“啧啧”声传出,她于是加快脚步,在身后的动静响起前先跑了出去。
等再回来时周围戴着眼罩仰面休息的人都没什么变化,只有蔡微微眼罩掀到头顶,刘海被撩起一个缺口,气鼓鼓股地对着电脑屏幕大力敲键盘。
施绘赶紧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被甲亢骂了。”蔡微微用力敲下回车键,把电脑往施绘那边推了推,“她自己拒审的时候没有备注,还来怪我重复提交,我都查了三遍了,金额根本没有问题,就是格式错了一个,一个英文和中文逗号的区别,她那边会提醒,偏偏就不肯备注一下,说我拉低她效率,她难道没有故意浪费我时间?气死我了!”
施绘看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反应过来这是她负责的那部分会场预算,顿时愧疚不已。
“别气别气,我请你去楼下吃小蛋糕。”施绘把电脑屏幕往下压,合了一半,“我的问题,一会儿我来改,走,吃点甜的就不气了。”
蔡微微站起来,椅子被推着往后滑了半米,她还是气得不行:“她真有病,讲话也太难听了,我跟她又没有私人恩怨,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至于为了这两下子审批扯到我个人生活上吗?有病!我没开玩笑,她真应该去医院治治甲亢。”
施绘没问唐媛婷骂了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财务这位老员工是出了名的脾气差,最爱小事化大得理不饶人,就连罗能也是面上客客气气叫她一声“婷姐”,私底下和大伙儿一起说她是甲亢。
“别气了,怪我怪我。”施绘看了眼时间,搂上她往电梯口带,“走,我们吃东西去。”
蔡微微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等电梯来了也没停下,直到“叮”声之后打开门才急刹车一样地捂住了嘴。
施绘正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耳边的声音停了她也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电梯里站了个熟人更是被定了两秒。
邵令威西装笔挺地站在电梯的正中间,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拎着大衣,看到施绘没太惊讶,等电梯门要关上时伸手拦了一下,对着无动于衷的两个人开口问:“不上?”
“上,上,不对,我们是下,哦,是下的。”蔡微微反应过来,一秒之内抬头眨眼八百个动作,挽上施绘跟钻山洞一样低头窜进电梯里,贴着角落偷瞄邵令威,“邵总好,谢谢邵总。”
施绘被她拉着一起贴在角落,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邵令威,最后目光落在他身前那条自己挑的领带上,也跟着喊了一声“邵总”。
“嗯。”邵令威旁若无人地注视着她,语气平淡地问,“去哪儿?”
施绘皱了皱眉,刚想开口,感觉到蔡微微挽着自己的胳膊夹紧了一些,接着就听她声音很轻地说:“还没到点,去楼下吃个甜品。”
他不笑的时候看着容易让人误会这是兴师问罪的表情,蔡微微紧张是理所当然,施绘轻拍了一下她手背安抚。
三楼到一楼只要几秒钟,蔡微微说完这话时电梯门就开了,原本可以就此分道扬镳,但邵令威在踏出门后又跟了她们两步,边撑开手里的大衣穿上边问:“哪里的甜品?”
蔡微微先回了头,既紧张又兴奋,尽力想用脆生生的语气掩饰,可手忙脚乱的肢体动作却暴露了不自然:“就右转那个路口,上周新开的。”
邵令威看了她一眼,又去看施绘:“我还没吃午饭,你们带个路。”
施绘跟他生活了快三个月,怎么也算摸清他的习惯和口味,甜品这种东西曾经一度被他归为跟速食一样的垃圾。
“好呀好呀。”
“二楼食堂应该还没关门。”
两个人一前一后说,内容不同,语气也不一样。
蔡微微侧目拿难以置信的眼神瞪施绘,又在背后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警告。
施绘本意不想让她察觉什么,只能换了语气,挤出一个虚伪的笑说:“就在边上,邵总想吃甜品的话一起去吧。”
邵令威满意地“嗯”了一声。
说是她们带路,实际邵令威比她们对周围熟多了,出了大楼的门就径直往右拐,施绘和蔡微微并肩拖拖拉拉地跟在他身后,等隔出一米多的距离后就开始窃窃私语。
“想不到小邵总这么冷面的一个人还喜欢吃甜品。”
施绘内心冷笑,盯着前面那个装模作样的背影扯了扯嘴角,漠然道:“嘴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