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立刻回复:"唐宁,我下午五点有个会议。"
正当我皱眉时,手机又震了一下。他发来一个定位链接,是一家威士忌 Bar。
"稍晚点,八点这里见,喝几杯。"
"好。"我简短回复,起身去换衣服。
我提前到了 Bar,在吧台点了杯苏打水。服务生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在这种地方点苏打水的客人实在少见。
戒酒最初确实只是为了减肥,可这两个月来,我渐渐适应了没有酒精的日子从前那些深夜独酌的时刻,不过是在用酒精麻痹自己,逃避现实的压力。除了对身体有害,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益处。
现在不同了。压力依然存在,甚至比从前更甚,但我已经能够清醒地直面它们。这种改变,或许才是这段低谷期给我的最大馈赠。
此刻的我,已经学会不再借助酒精的勇气来面对这一切,甚至于厌恶酒精带来的幻觉。我要的是清醒,是直面,而不再选择逃避。
正出神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回头就看见程淮严在我身边坐下。他还是老样子一件普通的 POLO 衫,下身是毫无特色的深色西裤。
"减肥呢?"他看了眼我的苏打水,招手点了杯酒。
"你怎么知道?"我晃了晃杯子。
“明显瘦了。”他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灯光下,我注意到他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看来我停职这段时间,他过得也不轻松。
我和程淮严寒暄了几句私事,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突然,他正了正神色,"唐宁,你状态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口黑锅背的......真是......"
我抿了一口苏打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淡淡开口:"程总,这两个月公司怎么样?"
"一切按部就班,HR 的工作我只能对接张蕾......."他顿了顿,"她挺机灵。"
我垂眸,指尖轻轻敲击杯壁。程淮严口中的"机灵",无非是张蕾懂得审时度势,趁我停职的空档,迅速攀附上他这位大高管。
见怪不怪。
"另外,"他突然抬眼,"我打算给陈瀚升职成高级销售经理。"
"哦?"我挑眉。
"他业绩突出,我要重用他。"程淮严的语气公事公办。
我心中微动陈瀚的升职,绝非表面这么简单。但程淮严显然不愿多谈,我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看着他一连干了三杯威士忌,酒精让他的眼神略显涣散, 我终于开口,"程总,您觉得...我现在的情况,云际,还回得去吗?"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墙面的酒柜上,半晌,才缓缓开口:"唐宁,其实有件事我倒是认可廖文茜的看法中国区独立出来没什么不好。"他转头直视我,带着一丝探究的期待,"Bob 他们做事太狠厉,你.......是不是得罪过他?"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谢谢程总,"我笑了笑,"我现在这样的处境.......您还愿意跟我说这些。"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笑容里竟带着几分朴实的真诚:"我是农村孩子,能混到今天......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微微一顿,"唐宁,我欣赏你,你有人性。"
那一刻,他的眼神与那日办公室里的如出一辙那不是同情,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一个同样被总部铁腕压制的高管才能读懂的共鸣 。
"唐宁,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 "如果有办法......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往上走一步。中国区得有自己的话语权,总好过永远被总部压着......"酒精让他的语气少了平日的克制, 他苦笑着摇头,"说来讽刺,我堂堂中国区 Head,用人权还得看方琳脸色...... ."
十点整,他的手机响起,是孩子打来的的电话。
程淮严匆匆告辞,临走前只留下一句,“Take care.”
我踏入深夜的地铁车厢,冰冷的座椅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丝丝凉意。曾几何时,这个点我定会随手拦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可如今连地铁票都要精打细算的日子,容不得半点奢侈。
空荡的车厢里,程淮严的话语如同倒带的录音,在脑海中循环播放。他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处刻意的停顿,都在眼前纤毫毕现。我从中提炼出了两个最核心的点:一,他认为我的停职有蹊跷,不应该对方琳逆来顺受,而是应该“想办法”去反抗。二,他与陈瀚达成了某种利益联盟。
这个向来滴水不漏的男人,今晚竟破天荒地流露出对方琳的怨怼,甚至不避讳的提起了廖文茜。多讽刺,挤走廖文茜后,程淮严终于尝到了同样的苦果方琳的手伸得太长,程淮严在她面前也要俯首称臣。
程淮严这样的人,骨子里刻着野心,怎么可能长久忍受被人扼住咽喉?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惊醒了思绪。
夜风灌进站台,我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程淮严临走时那个复杂的眼神三分欣赏,三分算计,还有四分隐晦的期待。
恍惚间想到乔娜当年那句"你有人情味",我竟为此热泪盈眶,恨不能剖心相证。而今程淮严用同样诚恳的语气夸我"有人性"时,那份悸动还未涌上心头,就先尝到了喉间的苦涩。
成长最残酷的馈赠,就是让人终于看懂那些赞美背后的意图。程淮严这句话说得再真诚,也改变不了他想借刀杀人的本质。就像猎人夸赞猎犬忠诚,不过是为了让它更卖力地追捕猎物。
程淮严对我的认可或许是真心的,但他想借我这把刀的心思也是真。
他和梁安琪的机心何其类似等着我这个"有人性"的傻子去冲锋陷阵。
Bob 和方琳确实得罪了太多人。可这些精明过头的家伙,一个个都躲在暗处观望。他们既想坐收渔利,又不愿出头担风险,于是都眼巴巴地盼着我这个"落魄"之人去撕开血口。
程淮严想借我之手对抗方琳,梁安琪盼着我与方琳两败俱伤,方琳和 Bob 则等着我自己知难而退。
但时至今日,我唐宁不会再轻易信任这个利益场中的任何一个人。
都想拿我当枪使?没门儿。我自有我的盘算。
陈瀚。
程淮严今日反常地提起他,刻意强调要"重用",又暗示中国区独立这些零散的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能性:也许,陈瀚会是破局的关键。
从前,他对付我总是游刃有余,享受看着我被他若有似无的撩拨搅得心神不宁、甚至发疯破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