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看着荔,孕夫的脾气和肚子一起见长,不容许人拒绝。他只得说:“……好,但你只能看看,不许上手。”
“知道。”荔跳下了床。头晕一两下之后,他忽然觉得腹中传来一种奇异的坠涨感受,这也是他为何忽然醒来的原因。但自从多了这颗蛋后,他本就觉得身子不灵活了许多,因此对这些小感觉更不在乎,只面不改色地穿上了衣服。他并不想让别人认为,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即使怀孕了,他也仍然是一个战士。
洹也松了一口气,把小崽子的衣物重新藏好,不然这倒霉的小蛋蛋出生后就只能光屁股了。
他们一同上了山。而还未到地方,就远远的看见了一只浑身冒火的巨鸟,飞翔在空中。巨鸟只有一足,身上却缠满了青红色的火焰,白色的鸟喙一张,就吐出一长道火焰,将周围担霜负雪的松林全都烧焦。地上原本铺着一层积雪,也被火鸟吐出的火焰烧化,露出黑色的土层,干枯的草根也都被烧没了。许多姒族战士正围绕在火鸟的身下,向它投掷冰箭或冰球,但那些攻击都未来得及碰上火鸟的身体,就抢先被它护身的火焰融化了,伤不到它分毫。
荔也走到了场中,但他刚到,就感觉许多隐蔽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就如同近日以来一般。他心中一阵憋闷,只往后退了一步,稍稍落到姒洹身后。他并不想看见别人看他肚子时那种好奇又畏惧的眼神怕是真的没见过男人怀孕。荔的到来在姒族上层不是秘密,但在平民中,却绝对没几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衣服虽然遮掩了绝大部分的肚子,但多看几眼,还是能看出些不同。荔问:“这是什么?”
“毕方鸟。”姒洹说。那火鸟的叫声,也毕毕剥剥的,仿佛竹节爆炸的声音。而姒沅早已到达现场。姒洹问他:“如何,有把握吗?”
姒沅握住了荔的手,温暖着他有些冻僵的手指,不甚在意地说:“幼鸟而已。不出三刻,即可杀了。”
洹听了,松下心来,又说:“还是再等等。这附近松林太过茂密,又临着村庄,贸然把它杀了事小,若是毕方自曝火势蔓延就麻烦了。”
于是,洹让战士们接着向毕方投掷冰箭,消耗它的力量。等到毕方灵力不济,无法造成隐患后,再将力弱的它杀灭。
荔却有了几分兴趣,他拿出了自己的弓。沅给他凝出了几道冰箭,让他射着玩儿。洹一看,就知道荔又手痒了,把刚答应的事情忘在脑后。他无法,只得站近了几步,有他们都在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荔张弓对准了毕方,但那支灵力凝成的冰箭,也只是速度快了一些。在接近毕方后,被那只灵巧的幼鸟一发觉,就张口喷出一道高温火焰将冰箭融化成了水。温热的水流淅淅沥沥地从空中落下,和姒族战士扔的其他冰箭一样,消融于无形,把原本冻结的黑土地都变得湿漉漉的。
洹看荔也无法给毕方造成什么伤害,放下心来,只进一步让人消耗着毕方的力量。
但那火鸟毕竟也是个灵物,它也许看出了这些小蛇的目的就是围困住它、消耗它的灵力。而灵力浓郁的那几条大蛇,竟就在远处袖手旁观,对它不屑一顾。它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怒火,原本得意洋洋,觉得这些小蛇不堪一击,只能惨叫着跪伏在它的神火之下,却不料这些狡猾的蛇类原来只是故弄玄虚、作弄于它。毕方尖锐地长鸣一声,身体途然升高,全身火焰暴涨一倍,而无数的火球从它身上迸发而出,落入深山茂密的丛林中,点燃起了一处又一处火焰。
“不好,这幼鸟发怒了!”姒洹皱起眉头。而姒沅眼神一凛,已经提剑冲了上去。
姒族战士的攻势被突然发怒的毕方搅得一乱,许多战士身上沾了浮火,惨叫着滚在了地上。姒洹迅速加入了战局,因此他也没注意到,原本站在一旁的荔悄悄退了下去,爬上了附近的一块岩石,举弓朝向了毕方。
沅向来是宠着荔的,任由他做什么都行。刚见单纯的冰箭无法对毕方造成伤害,荔又让沅在他的金箭外面,又裹上了一层坚冰。荔举着这样一根特制的冰箭,再次瞄准了毕方。那毕方小鸟见只不过又是一只粗大一点儿的冰箭袭来,也不在意,张口喷出一道火焰。但那冰箭却是别有内情,表层的坚冰融化之后,内里展现出坚硬至极的金黄箭簇。
金色的箭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冰淬火炼的尖利,闪着太阳的光芒射向了毕方。长箭破空的锐鸣后,毕方的右翅被金箭猝不及防地射中了,它的翅膀几乎一断。而毕方幼鸟哪吃过这样的亏,它当即唳叫一声,猛地从腹中吐出一团比它身体还要大的火焰,直喷向了攻击金箭的来源之处。
等到姒洹他们发现荔在攻击毕方已经晚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原本站在岩石之上,一箭命中火鸟之后,他所站着的那块岩石,就完全为高温的火焰吞没。那青红色的火焰温度之高,直烧得巨石的表面,都呈现出了融化的岩浆。
洹的大脑顿时空白了,他大叫了一声“荔!”,声音之大几乎震破耳膜。而那只倒霉的毕方小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身边的时间都忽然停滞了三秒,而后被一把冰霜一样寒冷的长剑刺穿了身体,从空中坠落,身体幻化成无数的火球。沅一剑捅死了那毕方幼鸟。洹不顾那土地还在燃烧着,当即跪倒在了灰烬之中,他心神俱裂,手直接摸上了那还在冒着气泡的岩浆表面,他的荔,他的孩子,难道就在这火焰之中,尸骨无存……洹觉得瞬间心都快死了,“荔、荔……”他叫喊着,而岩石之上一片干净,连留下的一根残骨都无……
但好在洹的恐慌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巨石下边儿,就传出来几声闷闷的咳嗽声。而后,一个粘着黑灰的脑袋,和灰乎乎的手脚,从巨石底下爬了出来。那句话怎么说?好像一下子从地狱到天堂,洹的泪水差点溢出,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冲过去把荔抱进怀里,抚摸着他的手脚身体,确认他毫发无损、生命无忧后,心脏才又重新缓缓跳动起来。
那一瞬间以为失去青年的恐惧太过可怕,因此在慌乱过后,洹的怒火一下子升了起来。他看着灰头土脸的荔,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我让你做什么来着!啊?我让你好好呆着别动手!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知不知道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什么事你就冲,你有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
“你是不是特别想死啊?想死了就摆脱我们?那你走吧!走吧!什么都别管,走就是了!你反正是不把我当一回事的……但你也不能这么不顾自己……你就算什么都不顾,孩子也没做错什么……”
洹的语气严厉,面目狰狞,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一番话,他的眉毛因怒火高高扬起,眼里又透露出一股深切的悲伤来。荔仿佛也被他这个样子吓住了,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从没见过洹这样发火的样子。而洹见荔低下头来,刚才的一股怒气又逐渐发泄完了,差点失去的心痛复而涌上。他看着荔,放平了颤抖的声音:“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听,但姜荔,我在和你讲道理,你得听进去。”
“你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但你总得在乎自己。就算你想找我们报仇,也得留存住自己的身体来报。不要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因为你不心疼,也会有人……心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我不过是在乎这个孩子罢了……但姜荔,那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后代。姜族你已经无法回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要去哪里?有了这个孩子,你才能在姒族,长久而受人尊敬地呆下去……我知道你也不想留在这里,但是姜荔,有人陪伴,总比孤身一人的好……”
“你不想听我的废话……”洹看着荔,见他仍低着头,懵住的样子。心中那股难言的酸楚和苦涩又涌了上来,那是再多的幻想和强迫都无法消除的。他忽然放弃了,淡淡地说:“我言尽于此,你三思吧。”
荔却突然抬起了头来,脸上还粘着一片黑灰。他其实没那么莽撞,在射中毕方之后,就就地一滚,躲入了巨石下面的缝隙中,看起来惊险,却平安无事。顶多是烧焦了几根头发。因此,他也不知道姒洹怎么突然那么激动。而此刻让他难受的,却是另一种感觉。
心砰砰地跳着,一种奇异的预感呼之欲出,而腹中逐渐涌起的疼痛,预示着接下来痛不欲生的浪潮。荔抓住了洹的手臂,有些无法启齿,但还是咬着唇说:“带我回去。”
“什么?”姒洹一愣,没听清。
“它……要出来了。”荔的脸上呈现出一片难以压抑的痛苦之色,后背浮出一片细密的汗珠。他如此清晰直观地感受到,腹中那个多余而过分活泼的东西,正一点点沉重地往下坠,迫不及待地想来到这个新世界,而他的腿间,逐渐出现一片湿润的痕迹。
洹是真的又大脑一片空白了。
第50章 6.3 摔蛋
腹中胀裂而疼痛,荔感觉到一个硕大圆润的东西,正一点点脱离了它原属的温巢,硬生生挤出狭窄的腹腔。小东西愣头愣脑的,不知道自己的体型已经成长到母亲忍受不了的程度,仍傻乎乎地一心一意挤进狭小的甬道。仿佛要以这种方式,向一直极力忽视它的母亲,证明自己的存在。
“啊!”荔痛苦地叫了一声,用力捶了一下地面,沙尘四溅。他不由得又开始嘲笑自己的软弱,才几个月没尝过那种疼痛的滋味,现在稍微痛了一些,就受不住了。但姒洹比他还没出息,听完荔说那句“要出来了”之后,就好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荔忍不住拍了姒洹一掌,骂道:“你傻了吗!”姒洹猛地被推了一下,才突然醒了过来。脸色恢复了沉着冷静的模样,但手仍颤抖着,把荔抱了起来。
银谷
荔躺在大床上,周围围了一圈的人。数个巫师在房间外围,燃起无数敬神的香草,因此也在窗子上,映出许多个袅娜的虚影。祭神的钟鼓缓慢敲响,而太姒从幽居的神殿中走了出来。老人跪倒在屋檐下,发丝颤抖着,向祖先祷祝生产顺利。
荔额上冒出一层层的冷汗。沅怕他咬到自己的舌头,在他口中放了一块软木,而现在,那软木也被咬出深深的齿痕。下腹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如浪潮一般,荔的腿被拉向两边,由泷固定住他的双腿,好张开穴口,让蛇蛋可以顺利滑出。洹紧紧握着荔冰凉的手,跪倒在床边,听着荔唇中偶尔泄露出的低沉声音,心疼道:“荔,别忍着,痛你就叫……叫出来好受些……”
荔看着凑在他眼前的那颗脑袋,牙缝里挤出字来:“操!还不是、你这畜生做的好事……”
“是我、是我……”洹满口应承下来。他一次次擦掉荔额上的汗,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完。他也有些慌了,说:“滢生产时,好像没有这么困难……”
“能一样吗?”泷说,“男人的产道狭窄,和女人不一样。而荔又是第一胎……要不,你试着推一下?”
若是产妇不能顺利自行娩出,就需要旁人帮助,帮助他把蛋推出来……
洹让自己冷静下来,手掌覆上灵力,而荔痛苦的低吟声在耳际,让他也禁不住颤抖。深吸几下,洹的手掌就缓缓地放上荔鼓起的小腹。而刚推几下,荔就痛得大叫,四肢抽动泷都按不住。洹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撤下了手。
“操!姒洹我操你……”
“没、没事了……”洹抱住了荔的上身,安慰着他:“我不碰你,荔,放松……我不碰了……”
沅忽然一下子抽出剑来,放到荔的肚子上,金属之声刺耳清脆。这一变故惊呆了众人,好在泷眼疾手快,立即从背后拖住了他,喊道:“二哥,你这是干什么!”
“他生不出来,只能剖出了。”姒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