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1)

现场一下子热闹起来,把之前离别的悲伤都冲淡了。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沉浸在团圆的喜悦里。他们欢乐地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看到父母都健康完好,十分高兴。几个侍从抱着孩子,也过来给姜荔行礼。他们见姜荔状态与此前明显不同,知道王族此行必有收获,也喜上眉梢。

“大人,恭贺您平安归来,愿您安康。”

侍从原本想把孩子交给荔,以为他会看一眼。却不料姜荔眼睛虽盯着那两个肉乎乎的软团子,身子却后退了一步。像是想碰一碰,却又极力克制。襄却已经认出了荔,“啊啊”地伸出小手要抱抱。

姜荔忍着内心那股血脉的羁绊,孩子本是屈辱的证明,但是他们也的确是无辜的。他之所以不想回到银谷,就是怕见面之后,不忍离开。

“给我吧。”姒洹说,他把幼儿接了过来,对姜荔说:“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的,放心。”

姜荔脚步踟蹰着,姒泷上前抱住了姜荔,靠在他耳边说:“荔枝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比我们更重要。去吧……事情忙完了,就回来吧。”他温热的嘴唇在姜荔脖颈上一擦而过,只留下了一点湿热的触感,就离开了。他又好好看了姜荔一会儿,往他箭袋里放了几支箭,说:“平平安安的,早点回来。”

姒光神色不明,欲言又止,而旦眉头紧皱。

奇怪的是,这次沅竟没有过多阻止,似是洹之前已经与他谈过。只在荔转过身去的那一瞬,他从背后抱住了荔的腰,说:“别走,可以吗?”姜荔的身体一僵,他感觉到沅身上温暖的温度传到他身上来,而带着一股莲花般伤心的香气。沅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在长期没有得到回应后,才又颓然松开,说:“我们会再见的吗?”

姜荔无法回答。

姜荔最后看了这几人几眼,又看了看还疑惑着的孩子。银谷隐藏在云霞之中,五彩缤纷,宛如天上仙宫。他的过去都已经抛在了身后,然而前路仍是晦暗不明。他却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辛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从父母的对话中听出了不对,品尝到了分离的气息。他的手被父亲攥着,终于还是在荔走出半里之后,忍不住挣开,追了上去。

“别!别走!”辛跑得气喘吁吁,他人小腿短,根本追不上姜荔。只在姜荔放慢了脚步时,他才追了上来,拉住姜荔的衣角说:“别走!好吗?”他知道母亲不大喜欢他,但比起离开,他更想能常常看到他。

姜荔蹲了下来,这是这颗蛋离开母腹之后,他第一次这样亲近。他生疏地擦掉辛脸上的泪痕,那种天然的联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他看着辛难过,也不知道如何劝解,他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你做完了,会回来吗?”辛问。

姜荔无法回答,他只能对孩子说:“我也不知道。”

辛又要哭了,姜荔看着他哭,也没有办法。他摸了摸身上,只得一把剑。他把窈冥昼晦剑取了下来,放到姒辛手中,说:“这个留给你吧。”

辛握着那把剑,问:“我还会见到你吗?”

他只是个孩子。姜荔看着他的眼睛,也不忍心诚实地说出来了。他摸摸辛的头,说:“会的。”

说完,他就走了,只留辛在原地。

远处,看着姜荔渐渐走远,逐渐消失的背影,姒旦双拳紧攥,说:“为什么放他走?”

姒洹的双手垂在袖子里,他说:“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也许这就叫做”

“欲擒故纵吧。”

第90章 7.17 第五颗蛋

姜荔去了很多地方。他见到了很多的人,也遇到了很多的事。

他看到了更多比他还不幸的人,过着各式各样复杂的生活。有无尽的磨难,也有无穷的危险,在世界的各个夹缝与角落之处,没有被上天偏爱的人,仍在挣扎着求存。

有穷困潦倒的人,有末路穷途的人,有历尽艰辛的人,有苍老不堪的人。又或者,他们不能再被称作“神人”,而是活在底层,无数卑微无用的尘埃中的一粒而已。在神与血的权柄之下,他们只是无数奠基者中,被埋掉而没有姓名的祭品而已。

有人想要推翻这种严酷的等级,有人想要突破这种绝望的囚笼,但终究因为力量的失衡,倒下在泥泞中。只有等一代又一代后来者的尸体,覆盖在先辈的残躯上。

姜荔帮了一些人,也救了一些人,他教会了一些人如何生存,也有了一些人记住了他。有人记得他的形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但更多的人,记得他做过的事。他又有了很多的学生,他的学生,又会有更多的学生,学生的学生,会有更多的创造和突破。

在始祖之地时,姒洹告诉了他神碑上记述的故事。姜荔曾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却渐渐感觉到了,也许,这就是一种使命存在。他被迫剥离了生命最重要的存在,却意外获得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神对人类的宠爱渐渐离去了,就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终究会离开父母的手臂。他走得不稳,走路跌倒,但终究自己站起来,不再陷于矇昧和混沌之中。

神性的部分,渐渐从人的身上剥离,就像人渐渐消失的长尾;但人性的部分,却在逐渐凸显。没有了神赐予的力量,只能依靠人类自己,披襟斩棘,艰难求存。再也没有累世的血亲结合,维持日渐稀薄的血统;再也没有残酷的镇压献祭,取悦至高无上的神明。

也许很久之后,会有人惊叹,远古人类所崇拜的矇昧神灵。他们的形象是多么的离奇古怪。他们却忘记了,曾经有过的真实故事。有人用火种点亮了前路,而所有的战火与硝烟,都最终归于平淡。

姜荔走了不少地方,有时候也会遇到些麻烦。但无论他遇到什么困难,少则一两天,多着三四天,总会自己解决。姜荔有时感觉到了,也许是有人在跟着他。但既然别人没有显露出来,他也不会主动去揭露。

有时,荔也会觉得累了。他会取一壶酒,独自坐在水边,自饮。有时他会喝上一夜,和着星月晚风,渐渐睡去。清晨醒来,身上总会披着一件衣服。

但有时,他也会做几个奇怪的春梦。然后,姜荔就不喝酒了。

有一次,姜荔遇上了几个闹事的妫族人。他们正在抓捕别族的平民,作为试毒的材料。被捆成一串的平民绝望地扑倒在地上,满面尘土,等待着被带回去作为验毒的祭品。姜荔出手救了他们,自然和那几个妫族人发生了冲突。妫族人的手段颇为阴毒,他们的全身上下都带着毒素,尤其利齿和尖爪,一划就是一道黑色的血痕。姜荔和妫族人缠斗起来,几次差点被那紫色的蛇尾碰倒,被带毒的鳞片刮蹭。姜荔虽然灵巧,但妫族人的技巧也很丰富,一次,姜荔终究没有躲过,那紫黑色的爪子一下子抓向了他的手臂。

就在妫族人的利爪要抓向姜荔时,却像是忽然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了一下,只见坚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蔓延,阻拦了毒素的释放。妫族人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其他几个妫族人,也遭受到了同样的攻击。他们抵抗了一会儿,见来了帮手,就干脆利落的放弃逃走了。

姜荔见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他戴着面具,身手利落,击退了妫族人之后就想悄悄隐去。姜荔却突然来了兴趣,他知道这多半就是之前一直跟着他的人,或者说之一。他扯住那人的手臂,说:“既然来了,不多呆一下就走?”

那人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留下来,姜荔却趁这个机会,一下子扯下了他的面具。姜荔动作很快,那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姜荔看见了一张脸姒光。

“竟然是你。”姜荔有点惊讶。

姒光见已经无法掩饰,索性直视姜荔说说:“是我。”

“只有你吗?”姜荔问。

姒光顿一顿,他不知道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他还是说:“只有我。”

姜荔哼了一声,见姒光还拿着面具直挺挺地站着,就说:“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吧,陪我一会儿。”

他不信旁边没有其他人。

既然姜荔说让他留下来,姒光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地跟在姜荔身后。姜荔这大半年来行踪不定,有时露宿野地,有时也经过人类的城镇。他居无定所,想到哪走到哪,做的事情也是随心顺意,兴之所至,便随意出手。既然见到了姒光,他也觉得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其他的人类了,便寻了个附近的城池,找了家酒肆坐下。

自从喝酒后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姜荔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喝酒了。离开了姒族之后,他似乎染上了酒瘾,尤其嗜好烈酒。许是醉生梦死,能够让他获得超脱。

他们坐在路旁,姒光已经摘下了面具,但那头银发依然很显眼,频频招致路人注目。姜荔此前出行,都没有这么惹人注意。这显眼的颜色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北地,不由得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