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他每日在太和殿看日起日落,无比后悔错失了难得离宫的机会,常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未料到傅至景竟会第二次放他远走,还让他带上嘉彦。
尽管这样的放手是有条件、有期限的,但对于孟渔而言,是暗无天日里的慰藉,至少在这两个多月内,他可以心无旁骛做回自己。
一颗小石子打乱了平静的水面,孟渔抬起头来,嘉彦托着腮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他笑着抹了下湿漉漉的脸,起身带着水囊往上游走,“等着。”
石子路有些难行,他绕到最上游去,隔着老远对嘉彦扬声道:“这儿的水最干净。”
嘉彦见着小溪里一条小鱼,性急去抓,一脚踩进下游里,踩湿了鞋袜,噗通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孟渔哈哈大笑,急忙跑回去把浑身湿透的嘉彦捞起来。
水很凉,嘉彦鱼没抓着成了只落汤鸡,不住打着哆嗦,换了衣裳一通耽搁下来,才嘟囔着对孟渔说:“明年我们还能出来吗?”
孟渔正在拧湿透了的衣衫,闻言微怔,回过头一看,嘉彦脸上还挂着水珠,眼里都是期盼。
他心里也没底,傅至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外出吗?
这一次回去是更久远的禁锢,还是仍有瞩望的未来?
孟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模棱两可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带上你的。”
嘉彦扑上来抱住他的腰,仰面望着他,“那你要时常到宫外陪我。”他顿了顿,“爹爹,好不好?”
孩童的心思敏感又细腻,孟渔与嘉彦虽不是亲生父子,但在外这几月,也与相依为命的父子无异了,他心中涌过一丝暖意,颔首笑道:“好。”
回京的路上很是顺利,不到五日就见到了城门,但孟渔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先在蒋嘉彦的府中安顿下来。
他一路见识了不少新鲜玩意儿,给刘翊阳和蒋文慎都带了礼,分别是一柄手持的巴掌大的弩和一块通体剔透的晶石。
休整了一日,他才慢悠悠地前往宫门。
孟渔方一进城,消息就传到了傅至景的耳朵里,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一夜都没等到孟渔的身影,安神香已然用完,可谓是彻夜未眠。
福广看出主子的急躁,多嘴问了一句是否要前去请孟渔,片刻后得到一句“由着他吧”。
翌日午后,傅至景终究是按捺不住,提前回了太和殿等候。
殿门传来声响,此起彼伏的问安彰显这里迎来了阔别多日的另一位主子。
端坐在主位的傅至景身躯微微一动,目光顺着稀薄的日光遥遥往外望,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与几步开外停下来的孟渔对上视线。
瘦了,也晒黑了些,眉宇间却多了些许久不曾见过的朝气。
傅至景本该放回原位的心在见了孟渔后反倒更加的起伏,他微提一口气,稀疏平常得如同问候晚归的伴侣,低声说:“回来了。”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有幸煦日再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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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不立。
第82章 番外二:民间土偏方
这个时辰,傅至景应当在光庆殿处理政务,孟渔未料到会在太和殿见到对方。
有段日子不见,两人的目光短暂地空气里交汇,纵然傅至景的眼神是克制过后的沉静,他还是透过那双乌沉沉的眼瞳感受到底下暗藏的热意。
这点灼热就像是拂过水面的柳叶,让他心底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他避开这个目光定了定心神,等待万顷平波才恬然地回答傅至景的问候,只是很寻常的一个单音,却让傅至景唇角平添几分笑意。
孟渔卸下背上的包袱放到桌面,傅至景走上前,拎起包袱掂了掂,颇有些翘首以盼的模样,“这两月玩得高兴吗,这么沉,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没什么。”孟渔实话实说,“皆是不值钱的玩意。”
傅至景等了会儿都没见孟渔有打开包袱的意思,直白地问道:“民间多乐趣,有没有给我带的?”
孟渔依稀猜到傅至景意图,没想到对方真的问出来了,飞快地瞄了傅至景一眼,唔的一声,“你什么都不缺......”
言下之意,傅至景是天子,哪还需要跟他讨东西?
傅至景多问一句已是自讨无趣,当然也说不出“刘翊阳和蒋文慎亦家财万贯,怎么都能得你的礼”如此诸如拈酸吃醋的话。
他眉眼染上些失落,倒还是笑吟吟的样子,松了沉甸甸的包袱,牵着孟渔的手坐下来,“那你和我说说游玩途中的事吧。”
似是怕孟渔不肯开口,他又添了句,“我日日在宫中哪儿都去不得,由你替我去,我也能听个趣味。”
这话倒是不假,孟渔在外游历多日,见识过大好风光和不同的风土人情,愈发显得在宫中的日子苦闷异常,傅至景当了皇帝,这两个月未必有他在外头快活呢。
他想了想说:“我去见了何大娘和王大叔。”
傅至景一句“我知道”险些脱口而出,硬生生咽了回去,笑问:“他们身子可还健朗?”
孟渔脸上终于有了点清浅的笑意,点一下脑袋,“照顾他二人的奴仆很是尽心尽力。”
一旦开了话匣子,接下来的言语就顺畅许多,“王大叔年纪大了,前两年又摔过,腿脚不便,如今有人帮衬,不必再爬高爬低。何大娘倒一切都好,平日里闲不下来非要自己干农活,拦都拦不住。”
他抬起圆润的眼睛,“她还托我问候你。”
傅至景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孟渔面庞,一抬眼,两人的视线便直直地碰在一起,孟渔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手还被傅至景攥着,温热的、带有一点力度的抓握,仿若无论他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傅至景的手掌心,那种被掩住口鼻般的窒息感卷土重来,让刚结束自由的孟渔不自觉地想抽回手,眉眼也浮现些许不安。
傅至景感受到了他丝丝缕缕的惶恐,薄唇微抿,很恰时地松开了五指,让孟渔如愿以偿又有些惊讶地将手藏了回去。
“我也一切都好。”傅至景这样说,“你呢?”
孟渔的十个手指头交握着放在膝盖上,在傅至景堪称温情的眼神里很慢、很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