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样看着,应闻隽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不想开口,可又被对方的开诚布公高高架起,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第一个,是从小就认识,那个时候爱幻想,没经历过多少,被骗得很惨。但后来再见着,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第二个就更没什么好讲的。”
话一出口,不自在的感觉立刻消失,应闻隽顺利地说完冯义和宋千兆,该提起赵旻时,他又突然欲言又止,继而意识到他不愿和别人聊起赵旻。
一提起这人,就想起那天在维多利亚港,赵旻看向他时眼中某种极力控制的情绪。
在一阵耐人寻味的沉默中,应闻隽发觉自己后悔了,那天不该让赵旻吻自己的,他应该立刻就推开他。
乔老师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尽收眼底,体贴道:“我跟那个牧师分开以后,也很少同别人聊起他,甚至看见教堂都要避着走。”
应闻隽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这两年主动强势惯了,已经很少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又随口道:“我想我们还是不要那么快搬到一起比较好,我这两年工作忙,生活习惯不太规律,早出晚归不说,下工厂的时候更是一住三天不回家……”
乔老师只笑,不打断,等到应闻隽说完了,才道:“你若直截了当的拒绝也就算了,偏得又不把话说死,让别人以为还有机会,你是不是经常这样以退为进?若碰上个征服欲强又不信邪的,就非得和人不死不休了。”
应闻隽沉默一瞬。
他今日怎么总想起赵旻?
乔老师又道:“我确实对你很感兴趣,你也别急着拒绝我,可以多同我接触几次,人寂寞久了,都是需要陪伴的。”
不知被哪句话触动心弦,片刻后,应闻隽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二人约好下次见面的地点时间,又交换了名帖。结完账,乔老师体贴地为他开门,应闻隽往外走时,和一个人迎面撞上肩膀。他刚要道歉,一抬头,就怔在原地。
撞他那人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怀里搂着个人,往应闻隽面前一杵,就遮去大半视线,不是赵旻又是谁?
应闻隽确实没想到还能再见他,一时间愣在原地,又有些被赵旻狼狈的样子惊到。赵旻这人有时不要脸,有时又很要脸,这样不顾形象的落魄模样,应闻隽确实没见过几次。
赵旻往乔老师身上看了两眼,没说什么,搂着他的伴儿往里去,二人找了张桌子,赵旻的情人掏出个手绢,把桌子和板凳都擦干净了,才让赵旻坐下。
乔老师问道:“认识?”
应闻隽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乔老师又道:“你等等我,这家店的牛杂很好吃,我们多点一些,带回去给你妹妹和父母。”
应闻隽不太想继续留在这里,对乔老师擅作主张的热情有些为难,还没给他拒绝,对方就走了。站在原地等待的功夫,那二人对话断断续续传来,一会儿天津一会儿上海的。赵旻似乎遇到了些什么麻烦事,同情人说话时极其不耐烦。
他对情人的态度应闻隽还算了解,不说自己,就连当初的柏英,赵旻也都是表面功夫做足,一副贴心情种模样,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在言语上叫人抓住半点把柄,像一颗外表光滑诱人的毒苹果,一口咬下去,才发现里头是烂的,不毒死不罢休。
他不是要回天津了吗?怎么还在香港。
乔老师提着三份牛杂回来,对应闻隽道:“走吧,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还想再同你说说话。”
二人出了餐厅,走到电车站,应闻隽始终落后半步,忍不住道:“我还有些事,你不用送我了,我们下次再约。”
接着不等乔老师回答,把那三份牛杂往他手中一塞,独自离开。
应闻隽去而复返,闹哄哄的餐厅里又换了波人,赵旻不知所踪,老板娘正手脚麻利地翻台。应闻隽又找了片刻,怔了怔神,放弃了。
然而就在他走到巷口的一刹那,又看到赵旻独自一人倚在墙上,抱着胳膊看着他,问道:“找我?”
第90章 90
应闻隽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你怎么还在香港,遇到麻烦了?”
赵旻静了很久,才言简意赅道:“天津戒严,全国各地形式都不太好,我小姑叫我在香港待着,先别回去。我们很多运输线都断了,潘大爷在上海也联系不上。”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应闻隽一怔,赵旻话里的含义他再清楚不过。他这两年里见过太多人跟赵旻一样,最初都以为只是暂留,最后却再难回故土。
应闻隽立刻道:“你小姑还好吗?”
赵旻没吭声,过了半晌,才含糊地回答:“不用担心她,她办法多得很。”他转头看向应闻隽,挑眉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管我。”
对于别人的试探,应闻隽十分敏感。
若放在平时,少不得要同赵旻有来有回唇枪舌剑,他试探他,他就揶揄他,可眼下什么情况?应闻隽跟着心焦急躁,明白赵旻现在的处境有多棘手。他拿出烟抽起来,赵旻伸手,说他也要。要了烟又不接火,把烟咬在嘴里,凑身过去,一手挡住风,就着应闻隽嘴里的烟点燃了。
应闻隽看着赵旻近在咫尺的睫毛,突然觉得赵旻非常狡猾因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而狡猾。
他想了想,严肃道:“赵旻,我同你实话实说,今日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记住就行,以后别再说这样让人遐想连篇的话了。”
“就算做不成情人,你我还是表兄弟,那天在我家你听见了,我母亲管你父亲喊一句大哥,我管你小姑喊一句小姨,有这层关系在,你被困在香港我不会不管你。就算退一步讲,这些宗族血缘你我都不在乎,可你小姑帮过我,我跟着她,跟着你,都学了不少,你们都为我铺了不少路,这些我没有忘记。就冲这个,我都不会坐视不理。别再夹枪带棒地试探我了。”
赵旻反问道:“就只因着理,不讲半分情吗?”
应闻隽警告他:“你适可而止,这是在说正事。”
若放在两年前,这话一出,两人保准得大吵一架,可赵旻此时却是幽幽地看着他,仿佛故意激怒应闻隽似的,眼中带着股满足与审视,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态度这样好,应闻隽就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赵旻突然发难:“刚才那男人是谁?”
应闻隽立刻道:“和你没有关系。”
“你的新男友?”
应闻隽弹了弹烟灰,没有回答。赵旻又自顾自地点评着:“长相倒还可以,说话也不惹人讨厌,就是瞧着很无趣,跟他在一起,就像提前把自己埋到坟地里似的,一眼就望到头了。哎,你应闻隽受得了这样的日子吗?”
他看着应闻隽的眼睛,那未说出口的话,应闻隽听明白了,当初在四川的时候,赵旻说他骨子里就不安分,不屑于墨守成规,只是从不承认罢了。
乔老师讨不讨厌,应闻隽尚不了解,倒是觉得眼前的赵旻可真是烦人。
那层隐秘的心思被赵旻一眼看透,应闻隽心中恼羞成怒,面上却不显,问赵旻:“你现在住哪里?”
“眼下是住在旅店,我在香港的户头里还有些钱,得快些找条出路才行。”
应闻隽想了想,说道:“潘七爷从前给过我间茶铺,我后来转交给了你小姑,你既说你们运输的路子现在用不了,那想必铺子过不久就会空出来,二楼能睡人,你可当个周转的地方,好歹也是间旺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