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缓过神来时,已被应闻隽带着填好了合同,按了手印。趁应闻隽转身的时候,他懊恼地闭了下眼,却也是拿应闻隽没有办法。
车子开往华侨会所时,王家树一路都没有说话,还在反复回想自己究竟是如何被应闻隽哄着签下订单。
应闻隽也不搭理他,直到二人进到里头去,里头人来人往,有几个从英国回来的华侨同王家树打招呼,把应闻隽晾在一旁,才叫他觉得找回了主场,找回了面子。
王家树之所以会认识这样多的英国华侨,还要得益于他那位四川的女雇主,赵董事长。
他这种做采购生意,左手买右手卖的倒爷并不只服务于一人,鲜少有“雇主”这个说法,只是和这位四川的女企业家在近半年的合作多了些,对方又出手大方,他才戏称她为“赵老板”。
这位赵董事长无儿无女,至今未嫁,倒是有位父母双亡的侄子被她视如己出,从小带大,后来送去英国读书,前两年学成归来,为这位赵董事长打通了不少往英国销售的路子。
这些英国华侨,都是他在帮赵董事长做事时认识的,这次华侨战前动员会的请帖,也是赵董事长给他的。
王家树为着炫耀,而故意冷落应闻隽。应闻隽却不当回事,这个聊几句,那个说几嘴,不消片刻便如鱼得水起来。
王家树看着急了,也是存心试探,看准应闻隽落单的时候围了过去,笑道:“想不到应先生也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角色,还不等我给你介绍,我看着会所里大半的人都快要认识你了。”
应闻隽同他碰了碰杯,往嘴里抿了口,不在意道:“没办法,上有老下有小,还得给妹妹攒嫁妆,我若再不大大方方的,还怎么养家糊口。”
王家树看着应闻隽,像点评喝进嘴的红酒一样点评着他。
“你很好,不扭捏,很聪明。”
应闻隽只笑,不吭声。
王家树心念一动,觉得时机正好,想要更进一步,伸手去搂应闻隽的腰,就见应闻隽把空了的酒杯随手放在路过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巧妙地将他避开了。
王家树毫不在意,男人的好胜心被激起。
应闻隽越是端着,他就越觉得有意思,想看看应闻隽不装模作样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模样,什么风情。正要追上去再同他纠缠调情,就见偌大的会场上突然静了一刻,不少人的目光往门口看去。
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搂着玩伴进来。
这个年轻男人个子很高,皮相极好,气度非凡,见不少人看向自己,便笑着冲众人打了声招呼,又从侍者的托盘上拿过一杯红酒,随手递给被他搂在怀里的伴,说了句:“对不住叔伯们,我来晚了。”
会场内这才恢复谈笑声。
王家树向旁边的人打听这人是谁,还没注意到从这个年轻男人出现的那一刻起,一旁的应闻隽就沉默了。
一人小声回答道:“听说是四川赵家的公子,好像叫什么,赵旻……就是把茶叶卖到全国各地的那个赵家。他父亲前两年去世了,赵家现在他说了算,他小姑是著名的女企业家赵芸,每隔两三个月就要上一次报纸。这赵公子和天津的潘子欣好像还有些交情,他这两年往马来亚跑得勤,怎么突然跑香港来了?”
王家树一听是赵董事长的侄子,便起了结交巴结的心思,然而又不舍得抛下应闻隽这快要吃到嘴的鸭子,眼见那位赵公子身边围过去的人越来越多,他也只得在原地干着急。
就在他僵持不下的时候,赵旻搂着他的伴,居然避开人群,直接冲着他的方向来了。
二人四目相对,赵旻冲王家树笑了笑。
王家树登时受宠若惊,感觉到身边的应闻隽要走,立刻一把将他扽住,顺势揽着应闻隽,迎着赵旻去了。
赵旻主动与王家树碰杯,问道:“是王先生吗?我小姑说今夜你也在,叫我来同你打个招呼。”
王家树点了点头,邀功似的同赵旻汇报工作,说订单的事情已经解决,还要再顺着往下聊工期,聊质量,以此达到结交的目的,赵旻却仿佛并不在意订单似的,又问了句:“这位是……?”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到应闻隽身上。
一落上去,就盯住不动了。
应闻隽的肩膀,突然毫无预兆地酸痛起来,只是此时发作的那半边,正被王家树炫耀似的搂着。
王家树忙介绍道:“这是应先生,是咱们这次的供货商。”
接着便自以为体贴地停住,给应闻隽介绍自己的机会。谁知应闻隽一张伶牙俐齿,竟在此时沉默寡言起来,眼睛垂着向下看。就连赵公子也风度全无,应闻隽不说话,他这大少爷连台阶都不递,就这样直挺挺地杵在人家面前,活似长这样大没见过多少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应闻隽瞧。
最后还是应闻隽被他瞧得有些受不了了,才伸出手,客气地点点头,平静道:“赵公子。”
赵旻的眼神变得居高临下起来,松开怀里的人,伸手过去,二人握手,指尖一触即分。
一股奇怪的氛围在四人之间蔓延开。
王家树琢磨着,莫非自己也要礼尚往来一下,问问赵旻的伴儿?可谁不知道在这样声色犬马的场合中,男人怀里的伴儿,就像女人胳膊上挂着的巴掌大的手袋装饰罢了。
好在下一刻,这赵公子终于恢复正常,随口问道:“你刚才说订单怎么样?”
他随口一问,王家树也随口一答,谁知这赵公子出其不意较起真来,又追问合作细节,对方工厂规模如何,出货后又如何运回内陆,走哪个关口,除了应老板这一家,他还同哪家供货商接触过。
王家树忍不住擦了擦额头,在心中问候赵旻的祖宗。
这单原本就是他被应闻隽哄得鬼迷心窍,色欲熏心时签下的,又哪里经得住雇主这样问?只好扯过时刻想要溜走的应闻隽,求救似的说了句:“还是你来同赵公子解释吧。”
应闻隽再不愿承认,此时也后悔起来。
他的胃口就不该这样大,若不来这华侨动员会,他和赵旻就碰不上了。然而再一想,赵旻身边都有新人了,难道还能把自己抓回去不成?这里是香港,又不是天津!
转眼间收拾好情绪,把赵旻方才刁难的那些问题,一一答了。
“赵公子,还有什么问题?您问吧。”应闻隽想通后,态度就跟着坦然起来。
赵旻没再吭声。他在哪里,焦点就在哪里,不少人暗自把注意力分到他这边,此时听到二人聊这些,更是正大光明的围了过来,一听由应闻隽经手的手电筒、电池单子都是销往英国的军需用品,各个心中打起算盘,一人更是直接,要同应闻隽交换名帖。
见来此的目的就要达到,应闻隽也顾不上赵旻盯着他的眼神是如何露骨,如何复杂,两年的历练过后,他控制情绪,做起表面功夫来已是炉火纯青。
明明是应闻隽出风头的场合,王家树却跟着与荣有焉。
若不是他将应闻隽带来这里,他又哪能这般得意?
当即伸手揽住应闻隽的肩膀,调情似的,凑近说了句:“我说什么来着?眼下军需用品才是紧俏货,你还想着此刻收手,转去做什么生活用品,卖什么劳什子牙膏牙刷。”
“哦,什么牙刷啊?”赵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