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南素来是不信这些所谓神仙妙术的,人死了便是死了,于事无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尸骨入皇陵。
昭平帝见了白骨,默然无语,独立多时,最终让人在整理白骨的时候,为傅见微穿上皇后服制,以至高礼仪下葬,未与皇帝合葬。合上棺材之时,陆观南听见他轻声叫了一句“见微”,又似有一声叹息。
陆观南不明白昭平帝对母亲到底有情无情。
像他这样的帝王的情意,或许也并不重要。
一切平静,三日后,昭平帝召他入宫,给他看了一封拟好的诏书。
陆观南脸上微变。
这封诏书,明明白白写了封他为太子。
乾灵宫内的帝王道:“在你攻下清都之日,朕便发布这道诏书。若没攻下……”
他牵扯着唇角,笑了笑,“朕也发布这道诏书。这储君之位,迟早是你的。这许国江山,也是你的。也算是朕对傅氏满门的偿还。没有人敢与你争这个位子了。”
陆观南愣怔,“还要攻清都?”
昭平帝身子往后躺,幽幽一声长叹,“朕说了这么多,你却只在意攻清都之事吗。”
“儿臣知错。”陆观南抿了抿唇,“可母亲的尸骨才……”
“正因如此。”昭平帝骤然起身,目光灼灼,“宜国让朕的皇后受尽苦楚,朕必追究到底。朕必灭了宜国,以雪皇后耻辱。”
陆观南后槽牙咬了咬:“这是你的借口。真正下令诛傅氏全族的人是你,母亲最恨的人也是你。”
昭平帝面对这般斥责,面不改色,“是。所以朕要踏平宜国,将此礼物送给你母亲,送给傅氏。你还不知道吧?你母亲生前的一个愿望,便是天下一统。”
分久必合,归于许国。
陆观南垂眸握着腰带上的玉坠,母亲生前的遗物。
“你是在粉饰自已,是你着急想……”
“是。”昭平帝仓促地打断他,声音压得有些低,“兵马枕戈待旦,只等吞灭宜国,这千载良机为何要放弃?你若愿意,便由你统兵。你若不愿,朕便令统兵之人在破了清都之时,杀死亡国之君。无论如何都不合你心意啊?无妨,等你做了皇帝,你就有生杀之权了。”
“你!”
陆观南眸中燃火。
昭平帝把玩着圣旨,淡声道:“不必担心他会恨你,你们本就不该在一起。玄青,长痛不如短痛,将来之路,必然繁花似锦。”
“该不该,你最没资格说。”
陆观南冷笑,拂袖离去。
很难想象,这是一对父子在对话。
在他走后,昭平帝渐渐收敛了笑意。扶着季春的手臂,刚要起身,倏地吐了口血,脸色惨白。
“陛下!来人,快唤太医!”
……
韦松与秦从云也来了,焦急地走来走去。
昭平帝的继位并不平坦,他是自已厮杀出来的,继位以来殚精竭虑,无一日不忙碌到深夜。久而久之,身子便吃不消了。太医说,忧劳成疾,再加上早年上战场落下的病根子作犯,怕是时日无多了。
昭平帝的身体状况,他自已是最清楚的。
平日里伪装得再强健,渐渐虚弱的声音足以说明一二。
撑不了多久了。
“像是跟宜国比寿命似的。”昭平帝打趣着,看了眼跪着的两位老臣,“不过只看玄青的本事了,能否在朕阖眼之前,得见江山一统,了却朕一桩心事。”
韦松抹着眼泪,“陛下,臣昨夜观天象,月明星清,是好兆头,许国必万世无疆。陛下定会得愿以偿,陛下也会福寿安康、长命百岁的。”
昭平帝喝了药,道:“生是生,死是死,朕不是宜国的天熙,还不至于这死都不敢面对。”
秦从云忧心道:“陛下,此事要告诉秦王吗?或许秦王便可以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了。”
“他已经为了凌纵纷扰不休,不必再提。”昭平帝在季春和宫女的搀扶着躺下,语声渐低,“朕已经为他铺好了路。待攻下宜国后,终结乱世,千秋后世的史书会记下他的功名。他是许国的君王,他也会是一个好的君王。而你们,好好辅佐他,护天下苍生,开太平盛世,千载留名。”
他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朕到底是对不住傅氏满门,对不起这个孩子。所幸他长得很好,是个可以继任的好苗子,朕也不至于再对不住许国的列祖列宗。”
越说越像是在交代后事,秦从云和韦松吓得惶然不安。
“陛下,您歇息吧!太医说了不可劳累。”
昭平帝却好像有很多话,淡淡道:“朕还忧心的就是他跟那个凌纵……罢了,倘若真的那么喜欢,他护着倒也算了,到时候别让御史大惊小怪地弹劾。不过他若真登基了,后宫定要有女子,你们须教导他繁衍子嗣,兴盛许国。”
韦松与秦从云、季春都落了泪,恭谨道:“是,陛下。”
陆观南对此一无所知,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过一瞬波澜。在他心中,早已无父。平昌公不是,昭平帝也不是。
许军再度从长陵出发,直奔宛州。
消息一至,凌当归正在幽清宫中与几位心腹近臣僵持。
谭平、崔醒、闫庚、邵覃等,这些是他仅能信任的几个官员了。其余朝中诸臣、权贵,因见宜国局势危矣,都唉声叹气的,日日言降,消极惶恐。还有抓住最最后时间,敛财压榨,为自已留后路的。甚至还有私自传信给许国人的,妄图另起炉灶的,再续荣华的。
凌当归这阵子一直在处理朝堂的事情,期间太上皇嘉成帝病逝芳苑,他也得忙着后事服丧,种种事情夹杂在一起,凌当归心中早已万分疲倦。
又听闻许军再度卷土重来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闭眼揉了揉眉心,在寂静中,缓缓吐出三个字:“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