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石头上的字尚且可以轻易抹去痕迹,何况是人心哪。
梅雀不知道她神色为何忽然哀伤起来,又忍不住问:“秋道长,你认识我师父,你是不是也认识我姐姐?”问这话时,神情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期盼。
秋欣然这种目光下实在很难摇头,梅雀的眼睛便亮了亮,又有些不好意思:“你能同我说说她吗,她被卖进宫时我还太小了,但总想着姐姐要是还在家里就好了。”
秋欣然望着她,想到那天她在定北侯的官邸替兰蕙出头,跟高玥对骂起来,像是一心维护着自己的姐姐,才舍不得见她受什么委屈。想到这儿,她心中有些酸涩,一时竟难以开口,过了半晌才道:“我与小松见过两回……她眉眼间同你有些相似。”
“是吗?”梅雀有些高兴,又急不可耐地追问,“她在宫里是做什么的,性情又怎么样?”
“她是徐嫔娘娘身边的梳头丫鬟,很得娘娘器重,所以娘娘赏了这么多首饰给她。”秋欣然慢慢道,“小松性情很好,不过胆子有点小,但为了重要的人又能豁出命去。”
“那……”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梅雀显然犹豫了,不禁咬住嘴唇,踌躇许久才说:“她如今还在宫里吗?后来我托人打听……却说宫里没有这样的人,她可是已经不在了?”
秋欣然一顿,乍然间反应过来,那晚火堆旁夏修言同她说那话的意思:“我可以告诉你她的下落,到时盼你还能做到今时今日所说的话。”
此时推梅雀出去才是最好的,让梅雀将这包首饰送到无论哪个公主或是皇子面前去,他们应当都乐得收留她,借着此事能在李晗台身上做个大文章。但过后呢?等她失去了作用,他们又会丢弃她,就如丢弃一颗没有用的棋子。
夏修言早看透她的命运,所以他现在将梅雀的命运交给她,让她来选:告诉眼前的女子实情还是选择骗她?秋欣然像是已经想见他眯起眼带着点促狭地问她:你选哪个?她咬咬牙,因为她哪个都不想选。她看着眼前女子略带忐忑的目光,沉吟片刻才道:“她确实已经过世了。”
梅雀的目光黯淡下去:“她是怎么死的哪?”
秋欣然斟酌了一下字句:“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得了病,才去世的。”
“那真是……”梅雀垂着眼,却不知道说什么,过一会儿又问,“那她走的时候应当不太难受吧?”秋欣然意识到她应当是想起余音过世前最后的那段时日了,于是柔声细语道:“听说去得很快,并没有受什么苦。”
“那便好。”梅雀笑了笑,她与小松其实没有相处过多少时日,对她的印象早已淡薄了,但念着宫中有个姐姐,总觉得世上还有一个亲人,有朝一日或许还能相见。如今听说她早已不在了,心中难免失望,但因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不至于太过悲伤。
秋欣然望着她,忽然问:“这盒东西你能给我吗?”
梅雀一愣,她看着梳妆盒里的东西良久,最最艰难的时日里,她也没将这些东西卖出去,或许是因为在心中存了一丝希望,若是小松还活着,她若是认不出自己,这包首饰也算是个凭证。如今小松既然已经不在了,那这些珠宝首饰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将盒子朝对面推了推,秋欣然又说:“给了我,或许就再要不回来了。”
“本来也要给你的。”梅雀道,“你救我一次,师父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也没问她一句,这东西拿去是要干什么。
秋欣然闻言心中一热,不禁微微笑起来。还好,还好这人世这么苦,还有人愿意发出短暂又微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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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忌观棋 秋欣然微微一笑:“韩尚书的千……
秋欣然坐车从城外回来, 到何记饭馆时,天色已经暗了。饭馆里正热闹,她刚一进去, 就叫何秀儿拉住了:“你这一下午去了哪儿,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秋欣然觉得奇怪:“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个客人找你,在楼上坐了一下午了,我看他模样生得凶, 瞧着脾气可不大好。”
秋欣然心中“咯噔”一声,忙三步并两步匆匆上了楼, 一推门, 果然就瞧见里头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转头看过来,本来就黑的脸色见了她更黑一层。秋欣然原想着以贺中对自己的成见, 怎么也得是明天才能过得了心里那道坎,没想到这人还挺能屈能伸,见着信物立即就过来了,还能这么耐耐心心地坐在这儿等她一个下午。见她进来, 贺中正欲发作, 秋欣然先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贺副将!”她反手将雅间的房门关了, “我下午出城去趟城郊田庄, 回来晚了,有劳副将久等。”
梅雀藏身的地方没几个人知道,她一进门先透了个底, 摆明了自己是受夏修言所托, 一时竟将贺中满肚子的话都堵在了嘴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秋欣然睨他脸黑似锅底,心中暗笑,又忙正了正神色:“副将找我所为何事啊?”
贺中哼了一声:“我才要问你, 你那锦囊里说得究竟是什么意思?”
秋欣然不疾不徐地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巧的铁质腰牌递给他,贺中接过一看神色大变:“这东西为何会在你这儿?”那是夏修言的私令,能调动他身边亲卫,轻易绝不离身。莫非是这道士偷偷趁着侯爷不备,从他身上偷来的?想到此,贺中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神色瞧着更吓人了。
秋欣然一眼就看透了他心里想的什么,心想这位副将脑子确实不大灵光,夏修言那天晚上一通的好话,说得这差事舍她其谁似的,叫她差点飘飘然起来,现在仔细一想,莫不是早就看透了贺中难当此大任,只好勉勉强强叫她来替他撑一撑局面?她叹了口气:“这令牌若不是侯爷亲自给我,我如今拿出来给您,岂不是人赃并获?”
贺中一想确实如此,但又想破头都想不通侯爷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信物给了她。秋欣然见他还有几分不信,于是身子往后一靠,故意道:“贺副将不信也是情有可原,说实话我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不如您将这令牌拿走,我也乐得自在。”
贺中觉得她这是欲擒故纵,但又见她果真起身准备送客,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侯爷既然将这令牌给了你,你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秋欣然拉长了声音:“我拿这令牌也调不动您,还谈什么管不管的?”
贺中咬牙:“你要我干什么?”
秋欣然依旧摇头:“贺副将现在嘴上这么说,恐怕心底对我还是诸多防备,与其这样,还不如我现在就此将令牌给你,早早脱身的好。”她说完还做出一副惋惜神色,气得贺中心痒痒,但这会儿高旸、赵戎皆不在,身边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人,侯爷的令牌又确确实实在她手上。
贺中两手架在膝盖上,冷静想了一想,才抬起头面容严肃地同她说:“老实说我自然信不过你,但老子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也知道军令如山。现在令牌在你手里,只要当真是侯爷的意思,刀山火海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秋欣然微微笑起来:“好,有副将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贺中哼一声:“现在能说说接下来要干什么没有?”
“要成此事得先找个人,有劳你替我送封信。”
贺中两眼一瞪,叫她斜睨一眼,又偃旗息鼓:“行,不就是送信吗,送到哪儿去?”
秋欣然从容不迫:“副将不要以为我故意戏弄你,这信可得凭着定北侯府的名义才送的进去。”听她这么一说,贺中才又打起精神看过来:“送给谁?”
秋欣然微微一笑:“韩尚书的千金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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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下落不明一事尚且没有进展,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虽无人直言,但众人心中都已隐隐有了一个共同的预感,夏修言此次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两日又出了两件大事。这第一件事,就是夏修言手下的赵戎竟是章家早年在发配途中偷偷潜逃回京,意图刺杀韦镒的章家大公子章榕。
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章家旧案还未查清,章永当年是否和迖越人勾结也还存疑,若章永确实不清白,那么章榕潜入昌武军到底是何居心,就很值得叫人深思,连带着身为上级的夏修言一时间与迖越人的关系也有些暧昧不清起来。毕竟拔擢部下之前必定要对此人的出身做一番调查,赵戎改头换面能在军中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很难叫人相信夏修言会对他的身份毫不知情。
朝中风向一时大变,要不是夏修言如今生死未卜,圣上不好发难,恐怕也少不得要去大理寺问话。
吴广达这几日就比较舒心,他听说了城南矿洞炸毁的消息,乐得亚述同夏修言一块死在里面。没了夏修言在朝堂上给他使绊子,日子果然好过不少,就连韦镒都已取保候审,暂归羽林军统领一职。
对他而言还有一桩喜事,就是芳池园失踪的乐伶忽然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