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徐培因孤零零站着,柔软的睡衣垂坠着单薄的身影,他紧紧抿着嘴,睫毛都不再眨动,像尊随时会碎掉的玻璃雕像。梁璋便发现他是在机械地复现一个过往场景,他被困住了,现在正等着另一位主角发言,他才能继续说出自己的台词。然而事实就是客厅无比安静,夜深了,隔音不错的窗门连一丝环境音也不放过,邻居们大概也安睡了,只有梁璋的手机不识趣地响起些信息提示音,是酒店的前台给他发客人们的状态消息。

梁璋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看到徐培因肩膀抖动起来,整个人都气得发颤,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

那人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梁璋这么想,他还蹲着,仰头看培因哥的表情,培因哥张着嘴,是不时咬一下自己的舌头才没有打断发言。

终于,徐培因开口了,语气却没有刚刚那股愤怒了。他很疑惑、很软弱地质问:“我哪里施舍你了?我一直很努力的工作,我,我……”他哽了一下,梁璋希望他不要说了,但过去还是向着既定的方向无可阻挡地推进。培因哥带着一点哭腔地说,“我买房买车,都是想要以后……我从没说你不上进啊,我和你谈的时候不也是二十几岁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有眼泪从他脸上无声滑下,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徐培因失去力气似的坐下,梁璋和他的距离缩短了,却还是不敢碰他,只能心焦地看着他落泪,眼让泪洗得通红。

“你太过分,太过分了……”培因哥声音哑得像旧琴弦,他没有动手擦眼泪,只是坐着,不断重复那一句话,眼神并没有焦点。他总是看不清的。

那个人似乎还在喋喋不休,梁璋却不能在现场叫他住口。

能不能别说了?你没看到他在哭吗?你不是追了他一整年吗,为什么追到手就不珍惜了呢?七年青春,他为你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明明是你控制他、占有他,让他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而他一次次坚定地选择你、信任你、陪伴你,你怎么可以对他说那么过分的话?你怎么忍心看他流泪?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把我们的视频发到你公司好了。”徐培因这样说,“你不是不说职位没我高就没用吗,那你这个工作不要做了。”这已经是他最伤人的一把剑了,还是开了两边刃,连着自己都一起刺伤的。

说出这句话是不是就后悔了?但徐培因实在没什么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了,他来北京已经抛下一切了,完完全全将自己交由爱情驯化了,他没有硬壳,因此无法抵挡任何尖锐的穿刺。梁璋统统知道了,那个人怎么可以假装不知晓,然后给他这样致命的伤口?

“培因哥……”梁璋现在多想紧紧抱住哥,告诉他都过去了。但是过不去的,徐培因此生都要伴着这样的噩梦入睡,要看很多遍自己的录像脱敏,要陪人抽不喜欢的烟,要关掉灯光,要装自己不在乎。

他只是觉得醉酒后的培因哥和平时很不同,很可爱,忍不住想多亲亲。如果他早一点让培因哥睡觉,梦里会不会好受一点,没有这么痛?

徐培因彻底安静下来,泪也都流干了,弓起腰,双手捂着嘴开始干呕。梁璋担心他要吐,蹲在身旁轻轻摸他的后背。大概生理上的难受让培因哥无暇顾及外人的触碰,梁璋顺利贴近他,掌心贴着脊骨,感觉他整个身体都因干呕而微微抽搐。

“培因哥,我们去卫生间,能起来吗?”徐培因像是没听见,又或者他根本没力气回应。好在他不再抗拒梁璋的接触,梁璋得以揽住他的腰,将人半扶半抱进卫生间。

进了卫生间徐培因便挣开他的手,趴在马桶上开始呕吐。他脸埋得低,断断续续呕着,梁璋站在一旁,伸手把他额前的碎发捋到一边。

徐培因本来吃的就不多,很快吐无可吐,几乎将胃酸呕出来,整个人软倒在地板上。梁璋抽好纸巾蹲下来,仔细擦净他嘴边的秽物,接好的温水送到他嘴边,轻声说:“培因哥,漱漱口,慢一点。”他一遍遍抚摸着对方发抖的后背,徐培因总算情绪稳定下来,接过他的水,双手捧着,发出微弱的咕噜声,慢慢漱了几次口,扶着马桶摇摇晃晃站起来。

梁璋又扶着他回卧室,垫好枕头让人靠着。他这时想起自己兜里有解酒药,出去又兑了杯温水,拿回来想给培因哥喝。没想到他只出去几分钟,回来徐培因干掉的泪又涌出来几滴,拧得睫毛一簇簇。

“怎么了?”梁璋已经吓得一点酒气也没有了,“哪里不舒服?”

徐培因摇摇头,接过他的水和药吞服了,又揉揉眼睛,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

梁璋明白想培因哥吐完了脑袋应该也清醒一点,回过神了,于是问他:“我是谁啊?”

徐培因眯起眼睛看他,完全看不清的样子,梁璋赶紧拿了框架眼镜给他戴上,又把自己领口解开给出一些明示。

盯着锁骨上那圈牙印,培因哥很快知道了:“是梁璋啊。”他不知怎么,软绵绵接了一句,“梁璋可以亲的。”原来没那么清醒。

梁璋松了口气,拉住他的手,摇头:“不亲了,你睡吧,我去隔壁睡,你有事叫我。”

他拉住培因哥手时,培因哥便两手一起牵住他,说过这句话也没松开。

会不会是舍不得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梁璋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

有两分钟,徐培因轻轻叹口气,又讲一遍:“不好意思。”他松开手。“好丢人哦,”他抬起脸十分无奈地拉起个笑,“都多大岁数了,还什么老公不老公,扫货不扫货的,真想死了。”培因哥现在醒了大半了,看来只模糊以为自己胡说八道些旧事。

梁璋也不想提刚刚那些,顺着他的思路讲:“什么大岁数,很年轻啊。”徐培因只比他大三岁,正是事业黄金上升期,竟然这样焦虑年龄,真不知道有人向他灌输什么。“人的前二十二年不都是在学校里浑浑噩噩吗,由自己说了算的日子刚算起,你现在该是十岁,我七岁,我们都很年轻啊。”

“歪理邪说。”但徐培因被他逗笑了,“嘴这么甜,长辈肯定都很喜欢你吧。”

“是的,比我大的都喜欢我。”梁璋自满道。

他看徐培因眼睛还是很红的,于是问:“你眼药水放在哪里?滴一点吧。”

“就在抽屉里。”

梁璋很快拿到眼药水。“你躺下吧,我给你滴,然后睡觉。”

酒醒大半的徐培因还是很听话,并不会说什么调侃或调情的话,顺溜溜滑下去,把自己整个埋进床褥,抓住被子边缘往上拉到胸口,睁着眼睛望他。

梁璋俯下身为他滴眼药水,两人靠得极尽,他声音也轻下来。“徐培因,你喝酒以后第二天会断片吗?”

“会有一点吧……断断续续这样,我能记清的。”

“不要记清了,”梁璋滴完两只眼睛,将手掌覆在徐培因薄薄的眼皮上,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的眼眶,“我喝酒就会断片,明天应该什么都记不清……晚安,徐培因。”但他现在还记得刚才的话,培因哥说“梁璋可以亲”,所以他亲了几秒。

第35章

梁璋在隔壁翻来覆去睡不着,后知后觉胃里也很不舒服,尽管自己吃过解酒药,还是抱着马桶吐了。他参加的酒局不少,但近两年少有需要喝这么多的时候,胃也不比年轻时铜墙铁壁似的耐造,梁璋一边吐一边很难得在想自己好像也岁数不小了。

他倒是吃很多,吐得很扎实,好在并不难受,吐完胃里通畅许多。梁璋摁下冲水键,听见门板响动的声音,冲水声音不小,看来徐培因也没睡熟,还是吵醒他了。

房间只开了厕所灯,徐培因站在光下整个人镀了层柔软的边缘,人是困倦的,也许是前面吐过,带了些病气,睡衣在身上也显得薄了。梁璋抬头还没看清表情,他就走过来了,弯下腰摸着梁璋的后背顺,动作很轻柔。

“我没事,回去睡吧。”梁璋有些抱歉地用气声说。他站起来,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漱口。热水没那么快出来,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他很快恢复神智清明,刚刚眼前很模糊的培因哥,这时候能看清了。

徐培因抽了一张洗脸巾给他,声音同他一样低,问他:“是不是胃里难受?我这里有达喜,要不要吃?”问完他也不等回答,转身出去开了客厅的大灯,开始找药。

梁璋其实没有觉得胃难受,他刚想拒绝,看着徐培因的脸又咽下去了。那是张极为憔悴的脸,徐培因看起来很因为他难受而发愁,眉眼都向下垂着。他望梁璋的眼神有忧愁和体恤,眼白倒是消了红,但眼下很明显肿起来。

他原来是那种哭过后很明显的人,为了不让同事看到,应该在工作日都不会落泪。梁璋接过药片吃了,随后示意自己真的没事,让徐培因回去早点休息。

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这回两个人都是清醒的。徐培因没有先回房,客厅的变色灯刻意地停在暖黄色,梁璋觉得徐培因是需要他留下坐一会儿,于是喝水喝得很慢。他一点点抿着徐培因给他倒的热水,透过杯口的蒸汽偷瞄旁边的人。

徐培因靠在沙发上,却并没有一点放松的姿态,他手臂放在膝盖上,指尖抓住衣角,十分不安但又不想让人看到似的很久才捻过一下。醉酒的时候人可以放肆,清醒后却难免要为情绪的外泄买单。本来梁璋叫他早点睡是希望一夜过去免掉尴尬,可徐培因睡不着,就会被情绪困着,找不到出口,也回不去卧室。

梁璋瞅着他,只觉得十分心软,认为培因哥求自己到这个份上,自己肯定要做些什么。于是说:“都吐了,这下胃里没东西了,好饿啊。”他尾音拖长,带点撒娇成分地说,“你饿吗?”

徐培因被他搭话便往他身边靠了一点。“有一点吧,家里有饺子,你等下。”他很快又站起来,转身往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