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明夫人又说起侯府的事,只道:“我和你姨丈商定了,暂且按兵不动,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倘或真是嫌你阻了柳氏的前程,容不得你,你就在咱们家安生住着,将来你的一应事宜,自有我和你姨丈替你做主。”

云畔听了搁下筷子,低着头说:“我只怕自己给姨丈姨母添麻烦,换作平时,上姨母家走亲戚是高兴的事,这回却弄得逃难一样……”

向序回来时已经听说了候府发生的事,很替云畔抱不平,也没待明夫人说话,自己有些义气地接了口,“你别怕,江侯要是不依不饶,咱们也有应对的说辞。”

舒国公和明夫人倒笑起来,“你有什么应对的说辞,整日就知道读书。”

向序被父母笑话,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我又不和他斗嘴,讲一讲父慈子孝的道理总可以。”

所以读书人就会讲道理,可遇上了那样狗屁不通的事,哪里有道理可讲。

席上总提江珩和那小娘儿,难免让人倒胃口,舒国公调转话题,问起幽州的灾情,云畔道:“我那时恰好赴繁花宴,地动的时候在城外,就是忽然间天昏地暗,把众人都吓坏了。地动过后进城看,坊院里的民宅损毁得很严重,压死了好些人,一个个放在道旁,看着十分凄凉。”

大家脸上神色都很凝重,明夫人道:“阿弥陀佛,这是多少年没有经历过的天灾,实在苦了那些百姓。”

舒国公叹了口气,“朝中正极力赈灾,说要先建个孤独园,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复又问云畔,“你是怎么来上京的?出城的时候看见城门上设关卡了吗?”

云畔道:“城门上进出都有军士盘问,我们那时正愁租借不到马车,恰好遇上刺史赈灾,我们自报了家门,求刺史行方便派人护送我们,可巧那位刺史竟答应了。”

舒国公点了点头,“京里派出去好几位抚谕使,你遇见的是哪位刺史?”

云畔回头思量,那时的雨连天还在眼前,坐在车上的人始终没有露出真容,“听替我们安排车马的押队说,是幽州刺史。”

这话一出,不知怎么回事,梅芬的脸色就变得不自在起来。

云畔有些迟疑,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结果明夫人倒笑了,“原来是他。先前我只管怨怪江珩,忘了询问那些,没想到巳巳是得他相助。”边说边瞧了梅芬一眼,有意和云畔说起,“你姐姐前年定了亲,郎子正是魏国公。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怪道人家不问缘由,就答应送你来上京了。”

云畔到这时才明白,果然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帮衬。魏国公和舒国公府有姻亲,倘或少了这一层,恐怕也没有那么好说话。

可梅芬却很不耐烦,神色别扭地嘟囔:“阿娘,别说那些了。”一面给云畔布菜,“巳巳,尝尝这个。”

梅芬的脾气,明夫人早就习以为常了,说起将来要嫁的郎子,她没有半点羞涩之情不说,反倒像遇见冤家对头似的,便向云畔使眼色,“你姐姐古怪得很,往后你们在一处,好好劝解着她点。”说罢忽然想起,“我记得你阿娘在时,替你和东昌郡公府的二郎定了亲,可看定了日子?他家打算什么时候迎娶?”

一直低着头的向序闻言,也抬起眼望向她。

说起这个云畔就尴尬不已,支吾道:“亲事已经退了……那个李二郎,和资政殿大学士的长孙女两情相悦……”

于是席上又荡起了激愤,明夫人窥破了其中玄机,气哼哼道:“难怪那小娘儿等不得了,倘或没这个变故,她就是咬碎了牙,也会敷衍到你出阁。”

横竖一地鸡毛,不谈也罢。舒国公放下了筷子,“好了,提那些琐碎做什么。”执起酒杯朝向序递了递,“序儿,陪父亲喝一杯。”

向序忙端着酒盏低低碰了下,大概不擅喝酒吧,一杯玉浮梁,被他喝出了愁肠百转的味道。

饭后梅芬和云畔从花厅退出来,檐角挂着的灯笼在风里轻摇着,天顶新月弯弯,这夜色弥漫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梅芬说:“明日我制香,妹妹也来吧。”

如今安稳富足的岁月里,闺中女孩常以这个消遣时光,“闲坐烧香印,满户松柏气”,是文人墨客都钦羡的一种优雅格调。

云畔说好,“明日我来给阿姐打下手。”

梅芬抿出了笑靥,偏头问:“妹妹会制什么香?”

“以前阿娘在时,教过我几款时香的配方,像韩魏公浓梅香、广寒香,我都制过。”

她不动声色,那个“韩魏公浓梅香”,又是魏又是梅的,想说的话都在里头了。

梅芬听出来了,嗔道:“你也笑话我!”

姑娘大了,定亲是常事,梅芬今年十七了,要说也该着急起来,毕竟上京十八岁还没出阁的女孩子,在别人眼里已经有了过时颓败的走势。

云畔其实没有旁的意思,笑着说:“我没往那上头想,是阿姐多心了。”顿了顿话又说回来,“我这次能顺利来上京,确实要多谢魏国公,早前不知道府里和他联了姻,刚才听姨母说起,才知道人家是瞧着阿姐的面子。”

梅芬照旧脸色不大好,垂着眼说:“我有什么面子,这门亲不是我愿意定的,全是爹爹和阿娘的意思。那家公府不像咱们家,是立功受封的外姓,人家姓李,原和官家是一家。那么高的门第,人又多规矩又重,我这种人进去,只怕活不过三年。”

官场上时有倾轧,就算太平盛世也暗潮汹涌。梅芬很多时候不声不响,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所以她一直央求阿娘把婚期往后拖一拖,实在是因为自己的脾气秉性,到了人家不得活。

她反而羡慕云畔,“像你这样多好,亲事一退,身心自在。”

云畔失笑,“退亲有损名声啊,人家嘴上不说,暗里没有不笑话的。”

也是,各有各的难处,小时候能倚仗父母,年纪稍大一点,就得奔赴前程。

梅芬轻吁了口气,“算了,不想那些了,今晚你好好歇息,明早我焚香煮茶,恭迎妹妹大驾。”

她从来不肯出门,那个小小的院子,是她唯一觉得安全不受拘束的世界。

和白天不同,梅芬夜里不能走夜路,就算不出园子她也害怕。云畔把她送回滋兰苑,看着她进了门,自己才返回一捧雪。这一天一夜经历了变故,从颠沛流离到尘埃落定,现在回头想想,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了。

10. 第 10 章 给我哭,死了亲姐姐般哭……

***

远在上京的江珩终于接到了噩耗,几乎是号啕大哭着迈进门槛的。

万万没想到,上年送走了夫人,今年又痛失爱女。他和巳巳虽因家务事闹得不快,但世上哪有不疼女儿的父亲。如今一场地动带走了她,他不明白为什么幽州别的贵女都好好的,唯独他的女儿不在了。

人已经装了棺,就停在前厅,他上前打算见最后一面,却被柳氏劝阻了。

“郎主,还是别看了……”柳氏裹着泪说,“房顶上砖头瓦块落下来,已经……不成样子了,郎主看了难免伤情,不如不看。”

江珩的身形摇了摇,伸出的手悬在中途,终于还是收了回来,嘴里碎碎念叨着:“我对不起夫人,没有照顾好巳巳……”

柳氏泣不成声:“是我没照顾好小娘子,郎主虽不怨我,我自己也没脸。可是退一步想,或许小娘子和女君母女缘分更深,郎主留不住她。如今她走了,想是找女君去了,郎主千万要保重身子,后头还有好些事,要听郎主的吩咐。”

雪畔在边上看着母亲哭得泗泪纵横,一瞬有些恍惚起来。

先前她曾问过阿娘,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到底该怎么收场。之前打发出去的人没能找到云畔的下落,城里各大赁铺没有她们租车的记载,她们总不可能插翅飞出幽州城。云畔和她的女使,两个大活人像凭空消弭了一样,忽然不见了踪影,阿娘也有些慌了,但思量再三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城内谁家收留了,二是被强梁掳走、被骗到勾栏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