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对她也并没有什么感情。母亲生前树敌无数,和皇兄的那一点微薄的兄妹之情,是她在宫中唯一的护身符。她须得把这一份情抓住了。

一切只要熬到出宫与谢郎成婚,自可迎刃而解。

天子即发令,没有敢不从的。当夜,冯整便叫人来了含章殿,协助薛稚主仆将行李全数搬至了栖鸾殿中。

宫人们都对这贸然回宫的公主窃窃私议,说得宠,却被养在谢家四年之久,且摊上那样一个罪妃母亲,不得太后与陛下喜欢是必然的。

说不得宠,陛下究竟还是还她以公道,且让她搬进了离自己最近的栖鸾殿,再一联想到宫中那则重又兴起的流言,便着实有些耐人寻味了。

对此,薛稚本人无一例外保持了沉默,自安顿下来后便安安静静地在殿中打穗子,全然不曾在意宫人们的闲言碎语。

夜色已经很深了,真珠帘外月如银盘,几点繁星点缀。木蓝放下帘栊,将窗边的灯盏也一并端至了案旁:“明日再打吧,天色黑,可别熬坏了眼。”

她摇摇头示意无碍:“我想早点送到皇兄手中,若是晚了,便显得心不诚了。”

“公主是要送给陛下?”木蓝好奇极了。

薛稚温柔地解释:“是皇兄替我主持公道,我自然要报答他。”

可是陛下,看着却是不喜欢公主这个妹妹呢。木蓝有些委屈地抿抿嘴。实是想不通,公主这么好的性子,陛下为何待她如此凉薄。

薛稚编了一夜,总算在临近子时的时候编好了那条玉佩穗子,仔细收在云纹漆画匣中。

等到了第二日清晨,她郑重妆饰了一番,又特地从箱底取出一条流苏璎珞项链戴上。

这串璎珞曾是她幼时皇兄所赠,如今年岁渐长,当初宽松的项圈如今也有些小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她是存了亲近和讨好的心思的。连早膳也不及用,早早地带着备好的礼物等候在了玉烛殿外西殿门下,托了宫人去通传。

新帝今日并无早朝,只召集了个别重臣来玉烛殿议事。薛稚从卯时过半一直等到辰时过半,等得小腿发酸,才见冯整面露为难地走来。

“公主,可真是不巧。”冯整叹着气道,“陛下一时抽不开身来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没事的。”薛稚恬淡一笑,“那我下午再来。”

“这个,还请您替乐安转交皇兄,就说,皇兄的大恩大德乐安无以为报,这是乐安亲手打的穗子,聊表心意。”

女孩子秋水温婉的眼眸里尽是企盼,温柔恬静,半分金枝玉叶的架子也没有,看得冯整也是不忍了。

他该怎样告诉她,皇帝陛下,根本不会见她,更不会收她的礼物呢?

作者有话说:

白鸽:某人你就装吧,下章小谢要回来了,有你酸的。

某人:。

第 5 章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往往天微朦朦亮她便来了,等候在西殿之下,未得召见也不放弃。

冯整不好说得太明白,只好命人收下她那些礼物,有时是一碟糕点,有时是抄录的书文,有时又是打的宫绦玉穗一类。

皆不贵重,但胜在心意。他都一一保留着,等候着陛下问起。

这日桓羡散朝归来,踏上回廊的一刻,远远瞥见西殿门下一道倩影,脸被檐上垂下的画幕遮着,身却纤纤。

他不禁皱眉,顾问宦者:“那是谁?”

冯整道:“回陛下,那是乐安公主。”

她的执着是桓羡不曾料到的,诧异之余,心头又升起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道:“叫她回去。”

步入殿中,却又突然回过身来,问冯整:“这几日,她都送了些什么东西?”

她小时候倒是也给他送过礼。

刻着“千年万岁,长毋相忘”的玉带钩,龙首错金,触手生温,似乎是她生父留给贺兰氏的遗物,却不是该用作送礼之物。

一别这许多年,也不知她这送礼的功夫长进了没有。

冯整一听便知陛下心中已然是有了几分和缓的迹象了,忙捧出薛稚连日的赠礼来。

亲手打的宫绦,新制的香,前晋书法大家钟繇《宣示表》的摹本。

桓羡视线只在旁余之物上停留了片刻,却落在那幅摹本上,淡淡勾唇:

“倒也有些长进。”

她幼时开蒙习字便是他教的,手把着手,教她握笔,教她运力,一点一点教出后来流畅纤袅、筋骨娉婷的字迹。

漱玉宫的那段时间,说长不长,记忆里永远是春光和煦暖阳融融,一抬眼便有整面墙怒放的紫藤花,低眼,则是她鸦雏色的鬓发和纤长的羽睫。

“哥哥,栀栀写得好吗?”

女孩子清脆如银铃的话音还似回荡在耳畔,宣纸粗粝,手抚过圆润遒劲的字迹,在指腹带动一阵细微电流。桓羡心间忽然涌上一阵不可言说的怅惘来,问:“她每日,都来此么?”

察觉到他态度之和缓,冯整忙应道:“是,公主每日都来。”

“奴婢不是不曾劝过她,但公主说,陛下的恩泽她无以为报,只想当面向陛下致谢……”

他实是同情那温柔可亲的少女,也就替她说了些好话。当日处理李氏之事的时候,陛下说是没有代母受过之法、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事实上,陛下从未有一日忘却过当年之事,一样因为贺兰夫人而疏远了公主。

但公主何其无辜,当年贺兰夫人受宠时她不曾受过半点特殊的优待,反被弃之不养,如今,又为何要因为生母而蒙受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呢……

既然想见他,却从未在正门等待,而是等候在他根本不会经过的西殿门老老实实等待奴婢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