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个坐在屋里,一个坐在树上,又过了许久。叶轻寒一夜没睡,又保持一个动作太久,忍不住有些犯困的时候,谈衣才站起了身。叶轻寒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谈衣摸摸索索地翻找了一阵,叶轻寒正猜测着他要找什么,却见他捧出了两个排位。

谈衣将两个排位捧在怀中,低头一点一点地擦拭着,直等到擦得干干净净了,他才将它们在桌上恭恭敬敬地摆好,然后自己就狠狠跪了下去。

他的确是跪得“狠”,因为那声跪下的闷响实在不容忽视,叶轻寒即使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也能听到一些声响。

叶轻寒的心底一颤,又感觉到了不久前的那种刺痛感,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谈衣还一直直挺挺地跪着,那种刺痛感又渐渐演变成了宛如刀割般渗透骨血的疼。

日头渐渐升到中央,又渐渐偏西,谈衣还在跪着,一点都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叶轻寒终于忍不下去了,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

他本想直接从窗户进去,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这么做,谈衣岂不是就知道他做的一切全都被他看见了?

入圣火教多年,虽然手段不上台面了些,但谈衣从来没有和谁示过弱,也从不曾与任何人讲过自己的爹娘,他一定无论如何都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这一切的。

对有些人来说,被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比明晃晃被刺十刀都要更难以接受。

叶轻寒思忖片刻,从窗边悄悄退开,想了想又去找了些吃食,才敲响谈衣的门。

屋内静了一瞬,然后立刻就响起了兵荒马乱的声音,想是谈衣在匆匆把排位收起来。

叶轻寒等在外面,不徐不缓地敲着门,没说自己特意来给他送吃的,只说自己找了点下酒菜,想和他喝喝酒。

他以为即使是出于礼貌... ,谈衣都会开个门缝。可是等屋内匆忙急促的各种声音停下来,他却只听得一声无波无澜的“我已经睡了”。

他竟然根本不打算开门!

叶轻寒为一个人这么殷勤耐心是普天下头一回,结果这头一回就被直接忽视了个彻底,心里当然不可能舒服。可是他想到谈衣从慕容绯那里受了刺激,又跪了几乎一整天,那点零星的脾气就被更多其它未明的情愫压倒。

他又绕到了屋后,看到谈衣正侧躺在床上。他先是对着空气看了一会儿,然后似乎真的困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谈衣睡下,叶轻寒自己也应该回去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脚底像生了钉子,竟然半点都挪动不开。过了一会儿,他甚至轻手轻脚地从谈衣的窗户溜了进去。

谈衣向来十分谨慎,可是今天,他也许是真的累了,叶轻寒进到他房里,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叶轻寒缓缓走到谈衣床前,看到谈衣的眉头一下皱起一下舒展,也不知是在做好梦还是噩梦。忽然,他的唇角微动,似乎在说什么话。

叶轻寒听不太清,只能慢慢蹲下来,才听到那几不可闻的一声声“娘”,紧接着,他的手也被抓住了。

叶轻寒以为自己被发觉了,心里一惊。可是再看时,谈衣却还是闭着眼,然后又叫了一声“娘”。

原来,他是把他当成了他的“娘”?

第112章 武侠复仇文十一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可是叶轻寒总有种感觉,此时此刻,他绝不能放手。

谈衣的眉头深锁, 面上带着无数惊惶与无措,就好像在梦里, 他也做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噩梦。

抓到了“娘”,他才稍微安定了一些。叶轻寒看谈衣有所好转, 就想悄悄把手从他手中抽出, 可是每当他稍微动了一动, 谈衣脸上就又会出现那种茫茫然的惊慌, 如是几次,他再不敢有什么动作。

唉, 娘就娘吧。叶轻寒想,看着谈衣渐渐睡得安稳的脸, 心中竟然也感到一种淡淡的满足,眼睛更是一刻都没有移开,连脚蹲得麻痹都忽视了。

谈衣侧身躺着, 抓着叶轻寒的手, 很珍惜似的放在脸颊边上贴着。叶轻寒温热的掌心慢慢捂热他的脸。仿佛是感受到了这份温暖, 谈衣在睡梦之中轻轻弯了弯唇角。

刹那间,宛如黑夜里的阴云散尽,月华的清辉穿透云幕, 叶轻寒的胸口仿佛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既温暖又灼热的温度瞬间驱散了所有沉郁于心口的压抑。他忍不住轻轻抚上谈衣的唇角, 自己也跟着淡淡笑了笑。

他缓慢从地上站起,坐到谈衣床边。夜色渐深,叶轻寒不知不觉也靠着床边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年少的自己拿着一条金丝软鞭,在千丈山的山道上挥得虎虎生风。

他记得,这是父亲给他的十二岁生辰礼,他当时很是喜欢。但后来,他似乎是嫌弃鞭子的威力不够霸道,没多久玩腻了就把它扔到角落,再也没用过。

山角拐出一个矮小的孩童,穿一身微微泛黄的白衣,肩上背着个小包裹,正低头慢慢走路。他一面走,一面喘,显是走得极为艰难。

千丈山山高路陡,寻常人要走上这里绝非易事,更何况山下还有教内弟子把守,这么一个小不点,是怎么上来的?

少年叶轻寒停了下来,站在路中央,斜睨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小不点。

谈衣能够来到这里,的确很不容易。他一人独身从南疆而来,跋山涉水,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好不容易到得千丈山底,他将随身带着的财物几乎全都给了守门弟子,自己的脸还被几个人轮番揉捏数把,最后才得以被放行。

千丈山难爬,他走得很辛苦,走到半山腰,他几乎已经是靠着意志才能前行,因此根本没注意到路中央拦了个人,猝不及防地就撞了上去。

叶轻寒自然不会被撞倒,他年龄虽小,但武功已经很是了得,再加上身为圣火教两大长老的独子,在教中几乎可说是横着走的,从来没人敢招惹他。

就这么一个瘦巴巴的小不点,竟然敢在他眼皮底下这么无视他?叶轻寒挑挑眉,轻轻抚摸自己的软鞭,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谈衣走了一路,早就累得头昏眼花,再昏头昏脑地撞了个人,顿时眼冒金星地摔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虽然听到了问话,却没法很快回答。

叶轻寒轻哼一声,忽然一鞭子就挥了过去。他平时出手就极是狠辣,虽然此时收了几分力道,但依然不是一个八岁小孩能承受的。

霎时,谈衣的胸口就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而叶轻寒却看着自己手里的鞭子,似乎觉得挺满意。但看到谈衣蜷缩成一团不断抽搐的样子,又轻嗤道,“真是没用。”

胸口剧烈的疼痛折磨得谈衣几乎要昏过去。但身体越是痛苦,他的脑袋越是清醒,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目的,他绝不会在这里半途而废!

叶轻寒又问,“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的?”

谈衣艰难地抬头,望着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小公子,那人手握金鞭,身着黑紫深衣,头上一顶小金冠,小小年纪已是一身逼人的贵气,眉宇间尽是高傲与轻慢。

谈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颤抖,大声答道,“我叫谈衣,仰慕圣火教已久,因此前来投奔。”

他的眼睛充血,胸口血肉模糊地纠成一团,但表情却极其坚定,好像抛弃了所有,再没有丝毫退路,也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他叫谈衣……叶轻寒骤然从梦中惊醒,那是谈衣?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他小时候,那么打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