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释没有说话，他注视着营地里狐族来来往往，那片废墟七成已经清理干净，“沧溟，你发现没有，除了银狐，还缺火狐一族。”

“当日火狐族出妖国的全部战死，”沧溟咬一口手里的无妄果，“剩下的族人又远在遗忘之地，近几十年来才逐渐兴盛，来得晚些也是正常。”

羽释突然仰起头，“来了。”

几架飞狐车出现在夜空中，然后在地下狐兵的指引下缓缓降下，十几个高大的火狐族人陆续从车上走下，接引的狐兵对他们低语几句，他们立刻拍打身上的灰尘，然后奔到营地门口，五体投地向白狸行礼。

待火狐族人起身，裴少游立刻断定火狐族并不是在汴京和陆州闹事的狐族，汪偌之突然小心翼翼的靠近裴少游，“少卿，我在登丰渠见过和这些狐族长得一样的游民。”

游民？裴少游一愣，汪偌之眼睛看着火狐族，十分肯定的点点头，“对，就是一样的，这些虽然都是狐族，但只有这一族腰间系着亮闪闪的红绳。”

月光落在火狐族身上，他们腰间的腰带的确闪烁着红光，立刻唤来桃夭君，桃夭君理所当然，“我们妖族都有自己约定俗成的辨认方式，凤凰族是耳后的羽毛，龙族是头顶的龙角，你不了解，是因为你对大神说要入乡随俗，大神便将这些特征隐去，狐族那并不是腰带，而是他们的尾巴，虽然修成人相，但尾巴极难隐藏，便索性让它当成腰带。”

随着焰火车升空，汪偌之对裴少游道：“我一直想要挖通遇龙河与玄竹河，这样陆州整片水系便能打通，此处地势虽然险要，但如果修筑道路，陆州与彬州和永州之间的路途就能缩短半月。

如果那处营地妖族不再使用，我想把他改成工兵驻军点，一方面挖河，一方面筑路。”

第14章 阴阳逆鳞（3）

回到陆州目府，汪偌之立刻唤来相关的官员，凭借记忆将百归崖画出，官员们立刻兴奋莫明，开始讨论，裴少游虽然不懂，但从他们讨论的内容推测，一旦遇龙河与玄竹河打通，陆州的米价就能下降两成，而缩短两州之间的道路后，三州货物的运输成本会进一步下降……。

不到半个时辰，汪偌之便安排好一切，立刻行公文给彬州目和永州目，以求一旦开工，三州便同时进行。

在衙门吃完晚饭，老墨引着裴少游和白狸去往西市，街上人来人往，两日前的火灾似乎并未给城中百姓带来多大的冲击，商铺正常营业，路过被火烧过的地方，火场已清理三成，且还有工人在持续清理。

西市售卖的都是手工艺品，已经入夜，店铺已经关闭三成，街上人流也不多，老墨轻车熟路的引着裴少游和白狸绕进马鞍巷，巷子里充斥着皮革的味道，却很干净。

那是一个壮年的汉子，他左侧脸颊上有一道刀疤，却不显得可怖，反而令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腰间的确是一根闪烁着点点红光的腰带，他安静的在火把下整理着皮芏，一个中年妇女捧着一个条案，“四爷爷，吃饭了。”

汉子沉重的回应着，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裴少游在百归崖的营地见过那般多的狐族，无论妖力有多深厚，他从未在狐族脸上看到和人族一模一样的笑。

“老大，”老四放下皮革，在木盆里洗干净手，恭恭敬敬的站在左厢房门前，“吃饭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随着声音，门被拉开，露出一张笑眯眯的笑。

这个比老四年纪大的老者也是狐族，他腰间也有一条闪烁着红光的腰带，从他走动的速度来看，他左腿受过很严重的伤。

老墨敲敲门，老四转过身，脸上的笑更加愉快，“墨总管，您怎么来了？来，一块儿吃点儿。”

坐在葡萄架下，裴少游一边剥瓜子，一边听老墨和老大、老四说话，剥完一把，把瓜子仁递给白狸，他一口吃完，又眼巴巴的看着裴少游。

待到老墨的示意，裴少游把手里剥完的瓜子递给白狸，“你们都是火狐族吗？”

“是，”老大点点头，“我们是二百年前参加人妖大战的妖族，当时我还小，老四是我弟弟，在人界出生的，我记得最后一战前，我爹对我说，人都要死光了，让我带着老四回妖界去看看，我就背老四走了。

才走出营地没多久，有人就追杀我们，我的腿被砍了一刀，老四的左脸也伤了，我抱着老四滚下悬崖，又掉进汨江，飘了不知多久，被我爹和我娘救上了船，当时人妖打得正厉害，他怕有人对我和老四不利，我们一直住在船上，直到人妖协议公布，爹和娘带着我们在陆州定居。”

“这么多年，你没想过当年是谁杀的你们？”裴少游一边剥着瓜子，一边问，连他自己都觉得滑稽，“而且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我长大后，偷偷回去看过，”老大脸上浮出悲伤的表情，裴少游发现他和老四一样，已经完全人化，这悲伤的表情，是妖族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没到半路，我担心爹娘，就又回来了。”

从小和人族一块儿长大，老大和老四已经完全人化，正说着，两个壮年的汉子前后走进庭院，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女子，“爷爷……。”

询问半晌，老大对人妖大战的场景记得很清晰，但的确记不起自己和老四为什么被杀，一百多年与人族混迹在一块儿，他与狐族完全断了联系，裴少游把最后一把剥好的瓜子递给白狸，正要起身告辞。

“对了，”老大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当时离开营地的时候，我爹把一块玉牌子交给我，最穷的时候，我想拿那块玉牌子换钱，我爹说不行，那玉牌是我们的根，这么多年，我几乎都忘了。

说着，老大奔进屋里，拿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皮囊，他看一眼老四，老四点点头，老大便义无反顾的递给裴少游，“官爷，就是这个，你如果要，就带走，我和老四已经用不上了。”

把皮囊交给白狸，裴少游对这两个完全人化的妖微微笑着，老四返身进屋，拿出一个鹿皮袋，“官爷，我看这位小官爷挺爱吃东西的，你给他装食物的袋子小了，这是我新制的，送给你。”

接过鹿皮袋，那个中年女子拿着一包瓜子和两油纸包糖霜葡萄，“官爷，瓜子是我们自己炒的，干果也是自己腌渍的，送给小官爷吃。”

背着鹿皮袋走出巷子，一个高大的青年站在巷口，一见裴少游便欢喜的迎上前来，“师父，大神，我回来了。”

师父？裴少游上下打量着青年，实在没认出这眉清目秀的青年是谁，正疑惑间，却听晴雪君的声音，“早告诉你，师父认不出你，师父，这是玄夜。”

玄夜？裴少游大吃一惊，玄夜回妖国之前，只是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孩童，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会变成现下的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

“我们妖族成年之后，妖相就会变化，”晴雪君微笑着解释，面色突然大变，“不好。”

裴少游和老墨赶回去的时候，白狸已经杀完所有的妖，看着一地的尸体，白狸得意洋洋，“师父，我这次没把他们弄成肉泥？”

的确不是肉泥，但所有刺客气息全无，只是尸体，照样没有活口，老大护着一家人，吓得面如土色，玄夜看一眼那一家子十余口人，“你们在这里活不下去，有人会追杀你们，去妖国吧，那里新开设了妖艺馆，你们去教妖族怎么制造皮具。”

天色未明，火狐一家便已持大理寺的临时通行证被送往妖国，裴少游翻看着那块粗糙的玉牌，“这牌上的花纹，和那块铁牌上一模一样。”

玄夜笨拙的帮白狸剥着瓜子，“师父，我现在在缉妖司实习，那不是铁牌，那叫阴阳令，总共有七块，七块凑在一块儿，便能召唤出狐族的影月女王。”

第15章 阴阳逆鳞（4）

焰火车回到营地，人族的官员们惊愕莫明，因为陆州妖族少，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多的妖族聚集，而且看上去井井有条。

狐族们聚集在营地门口，汪偌之临时委托的置妖官员孟桐满面的笑，“我们是陆州来的，汪大人昨日随裴少卿和白狸大神到过此地，他在空中俯瞰过这里的地势，对于此地，我们有些设想。”

裴少游没想到一夜之间，陆州户部和工部的官员们已经准备得如此充分，他们在营地外树起一块告示牌，告示牌上是百归崖的位置。

“诸位请看，这里是遇龙河和玄竹河，它们之间有五十里的距离，如果挖通这五十里，从水乡原运来的米就能便宜两成，不仅仅是陆州的百姓能够受益，汴京的百姓也能够受益，”孟桐解释得很认真，裴少游发现狐族们也听得很认真，估计他们从未想过自己在人界能够得到这般大的礼遇，“另外，百归崖东高西低，这处营地正好在中间的位置，我们想在西侧开僻出一条道路，打通彬州和永州的陆路，再在玄竹河建一个码头，自彬州和永州的货物成本就会降低，三州的百姓，包括汴京的百姓，就能享受更优惠、更丰富的商品。”

在地图上展望完毕，孟桐又笑道：“汪大人昨日已在营地中巡视过，他觉得妖族的工匠们虽然工艺粗糙，但营地的布局合理，而且房屋修筑得坚实牢固，百归崖的道路打通之后，妖族也能到陆州谋生，我们会派遣工匠到这里修筑房屋，如果各位愿意，也可以留下，享受和人族工匠相同的待遇。”

狐族们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裴少游对汪偌之的好感进一步加深，他后退半步，“白狸，既然他们想开辟道路，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他们，把西侧那条山岸上的树木清理一下。”

桃夭君立刻怒上眉梢，“我们大神不是帮你干这些杂活的，玄夜，你做为妖国到人界亲好的皇子，现在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去吧！”

玄夜小绵羊一般的飞到半空中，只见黑云滚滚，狂风大作，众人立刻奔进屋内，半个时辰后，玄夜灰头土脸的落下，晴雪君立刻送上一壶茶，对桃夭君怒目相向，“老木，你可真会使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