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随着张管事越骂越厉害,云芳却轻轻的顿住了脚步,因为张大年在一时激愤之下,嘴巴也就没有那么严了,他嘴里说出了太多的信息了,可比小柱子转述的留言有价值多了,也更权威的多。
云芳在一旁悄悄的听着,听到张大年说起他们的竞争对手有官府的背景,她一点也不感到稀奇,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了,官商勾结那是社会的常态,要是两者没有搅和在一起,云芳才感觉到稀奇呢。
可是,接下来张管事说的事情却让云芳的神色一动,因为张管事提到了西边的采石场,别的地方云芳可能不了解,但是对于这个采石场她可是不止一次的从不同人的嘴里说起过了,她可以说是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她可是太熟悉了。
而且听张大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个在普通老百姓耳中是个夺命的修罗场好像另有玄机,不仅仅是个采石这么简单,而且事情还牵涉到了县城铺子里的生意之争,让福详吃了闷亏的,切入点就是张管事的杂食铺子,利用的由头就是他们蓝家的萝卜条。
如果说之前云芳关注这些事是出于之前的职业本能,自从有人藏头露尾的送来那些蔫巴萝卜之后,蓝家就算是被牵涉到这些事情里面了。
很显然,他们把之前蓝家被动的介入变成了让他们继续当枪使唤的傀儡,而利用的恐怕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难克服的贪婪之心。
如果说开始蓝家是被动的被牵连,这一次巨大的利润面前,他们很可能在自己毫不察觉的本能驱使之下变成主动的帮凶,而且他们糊涂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把刀是被什么人给操纵着的,造成的威力也不知道多大。
云芳虽然凭借超乎这个时代小丫头的敏感的嗅觉发现了危险,好不容易说服了家人,放弃了眼前巨大的利润诱惑,而是果断的把这些萝卜晒成了干,打算让它们半年之后再以另一种模样面世。
暂时的危机解除了,但是云芳的心里却一点也没有轻松,蓝家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也收下了哪些萝卜,当这些萝卜干面世的,那些幕后之人肯定也会关注他们的,蓝家还是要面对他们。
只不过,云芳缓上了这么一下,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尽可能的了解更加的情况,让蓝家在阻力最下的情况下,能获得相对多的利润。
因此,这个时候的云芳更加迫切的了解县城的竞争状况,而作为事件的当事人张大年,他是福详老铺的东家新提拔的管事,又是这次萝卜条事件的当事人,他知道的情况肯定比外面那些流言翔实又可信多了,因此云芳一点也着急的打断他,反而是希望他生的气更大点,说出来的话更多。
可是,老天爷不会总是让一方如愿的。
张大年毕竟不是一般的莽夫,他是福详老铺镇守一方的管事,最初的愤怒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虽然蓝家收了对方的萝卜,也确实腌了。可上天垂帘,这事让他现在发现了,在这些萝卜条出现在市面上之前让他发现了,事情就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蓝家人贪婪不守信用固然可恶,可是他们要的是利润,自己只要许以重利,事情还不是在福详的掌控之下?如果凭着一时意气把事情闹僵,蓝家干脆鱼死网破的无赖到底,他们之间又没有签订什么书面的契约,到时候事情还是不好收场的啊!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之后,张管事着时的又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因为,他一时激愤口不择言,把一些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说出去的机密之语都说了不少,还差点说出了老东家费尽心力才摸到的一些门道,如果因为他的一时不慎,让东家的筹划付之了东流,那他真的就要新帐、旧帐一起被清算了!
张管事骤然闭嘴,心中惊杵之下还是缓缓的站直了身子,向蓝家众人望去,只见他们一个个的都是满脸惊诧莫名的茫然样子,张大年提着的心稍稍的放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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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 此萝卜干非彼萝卜条(加更)
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张大年这才寒着一张脸,冷冷的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之前的事情多说无益,我也就不再多问了。现在,我只是问你们一句,这些新腌的萝卜你们准备怎么处置吧?你们可要想想清楚了咱们福详可是第一家收了你们萝卜条的,要是没有我张大年,你们蓝家的萝卜条说不定还在缸里存着呢,更不用说置办车马了!”
张管事这么快就打住了方才的话题,言辞之间只是提及福祥给蓝家带来的好处,却不再是方才那副气急败坏的痛斥了,反而话里话外的让蓝家记得福祥和他张管事的好处,透露出继续收购他们现在腌制的这一批萝卜干的意思。
云芳心头急转,已经明白了张管事这是已经冷静下来了,重新又恢复了他一个大管事该有的沉稳和谋算。
不过,张管事刚才发了那么一顿的邪火,也多少让云芳听出了一点门道来。但是,云芳也从张管事暴怒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幕后之事事关重大,肯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愤怒的张管事一时没有防备说出了这么多来,对于云芳一个封闭山村里的丫头来说已经是特殊情形下老天的恩赐了,她实在不能得陇望蜀的探听太多,否则的话只会弄巧成拙,让张管事防备了自己,更不利于蓝家今后的生意。
因此,当张管事冒着冷汗打量他们的时候,云芳适时的作出了茫然无措的模样,成功的瞒过了他的眼睛。现在,听他他重新把话题转回了眼前的萝卜干上,云芳自然明白了,方才的话茬决不能再提起。
略略的咂摸了下张管事的问话,云芳抢在了爹说话之前,赶紧恭敬的说道,“咱们蓝家上下都感激着张管事您的成全,时刻也不敢忘了您老的嘱咐。咱们蓝家这一季里只给您提那些功萝卜条,再也不会和别人做这方面的生意。”
“嗯,”张管事的脸色一缓,声音也柔和了许多,缓缓的说道,“你们还能这么想,很好,很好。你们能想着自己答应过的事情,我也不能让你们吃了亏。只不过,你们这一次的货有些大,我们福祥也一时吃不下,这事得慢慢的来,从长计较。”
云芳知道张管这是还误会着呢,他还以为那些大缸都是放的原来那种萝卜条呢。不过,云芳并不着急着点破这一点,而是故意做出了一幅惊奇的样子,无邪的说道,“咦,好奇怪啊,张管事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你们只要七百碗萝卜条,剩下的那些萝卜天让我们自己处置的么?”
“你?!”张管事刚刚好转的脸色立即又沉了下来,抬手指着云芳,有些哆嗦的说道,“你这个丫头敢哄我?!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了,你竟然还满口的胡话,真当我自己没长眼睛么?还是当我是给没有气性的土菩萨?!”
说着话,张大年一伸手,从背后的大缸里抓出来了一把东西,气呼呼的举了起来,高声的喊着,“你看,你们自己看,这些都是什么?!”
“是啊,请张管事自己看看吧,这是都是什么呀?”云芳上前了一步,有意无意的挡在了爹娘的面前,不急不躁的说道。
其实,张管事一把手伸进大缸里的时候,他就有些迟疑了,蓝家以前的萝卜条都是腌在料水里的,即使承到碗里以后也都带着料水呢,这样可以一直保持好几天的新鲜和饱满。
可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把手伸到大缸里之后竟然没有感觉到有料水,只是有些软绵的东西。
听了云芳那不急不慌的话,张管事心头更加疑惑,他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上,一看之下,张管事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只见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那水润饱满的萝卜条,而是一个个绵软蔫巴的萝卜干。他虽然不知道蓝家萝卜条的腌制过程,但是经手卖了这么多的萝卜条了,他知道这些决不是他们蓝家卖给自己铺子的萝卜条,这一点他时百分百能肯定的。
“这,这,这,……”张管事看直了眼,结结巴巴的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这是些什么东西啊?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萝卜干啊,”云芳一脸的明知故问的样子,高扬着小下巴,脆生生的解释道,“这就是那些人家不要的蔫巴萝卜,咱们拿来洗干净了晒成了干啊。咱们松坡屯的人们忙活了足足两天才把那些蔫巴萝卜塞到这些大缸里的呢,张管事您要是早来一天,就能亲眼看到咱们忙活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张管事的气一下子全消了,他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不好意思的说道,“蓝家果然是守信之家,是老夫小人之心了,请蓝东家不要往心里去,老夫我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了。”
说着话,张管事真的已弯腰,郑重的对着蓝家人深深的一躬到底。
一天云彩满散,蓝家和张管事都不在提起这个茬口,张管事妥妥当当带着七百碗萝卜条赶回了县城,蓝家和福祥的合作也算告一段落了!
三天前,原本云芳他们几个就准备去采石坝子,秘密的替大山相亲去了。
因为出了吹鼓手送老孙头送萝卜的事情,蓝家废物利用,发动了全松坡屯的人帮忙才把那些萝卜都处置完毕。后来,张大年来取最后一批萝卜条的时候,因为误会又在蓝家大吵大闹了一顿。
待到解释清楚了误会,又挽留了张大年在蓝家吃了午饭,然后给他准备了最后七百碗萝卜条,把一直带着愧疚的张大年打发走了,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虽然云芳现在对于采石场的兴趣很浓,已经不仅仅是想着替哥哥相亲那么简单了,可是看着渐西斜下去的日头,她还是说服自己,静下了心来。
第二天,天气晴好。
早早的吃过了早晚,大山套上了马车,意气风发的带着云华、云芳和小石头出发了。
大车上装着几个卤猪头、十几碗的萝卜条,还有已经腌了好几个月的大萝卜,要知道这些萝卜原料便宜,是最适合销往采石场这样满是苦力的地方的,既然难得去一趟,云芳自然不放过这样的机会。
出了正月,这天儿就一天天的暖和了起来,地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那些顽强的小草在经历了整个冬天的苦寒之后,终于又嗅到了春的信息,悄无声息的冒出了头来。
而那些高大的柳树也不甘落后,细长的柳枝摇曳间就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嫩色,远远望去就像一层绿纱一般,在吹面微寒的早春微风,此起彼伏,让人的心也跟着舒展了起来。
春意盎然,云芳却有些微微的走神,她的脑子里回响着小柱子和张管事的话,想从这些有限的信息里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好让一无所知的蓝家不那么被动下次再遇上的时候能稍微的从容一些。
云芳不说话,大山也显的异常的沉默,原本刚出村子的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可是当马车转过了一个岔路口,大山望着另外一条通往阁沟大集的大路却一时间闪了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再也没有了方才兴高采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