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铁栅栏门,右侧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杭州欣欣药厂”。
子悦微微吃惊,没想到,他会带她来看他刚刚拍得的药厂。她侧头,看到他踌躇满志的神情,是她以前从没见过的,在震宇她很多次看到他在视频会议上谈公司的业绩,自然也是振奋激昂的,却从不似现在这般 真实。他竟然如此在意这家有些破败的药厂。
想到那日茶水间听到的杨越和黄谦的谈话,子悦沉默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这家药厂对你会这么重要,为了它你情愿牺牲公司股价。”
宋承宇看着她目光闪烁不定,之后他一笑道:“子悦,我以为这种事你一辈子都不会问。”
子悦垂下目光,心想,她还是逾越了,这种事她的确不该问的。未及说声“抱歉”,她听到宋承宇又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意这种事。你猜得不错,这里面的确有些私人的原因,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八年前的一个许诺而已。”
子悦看看宋承宇,没再问什么。她绝对相信宋承宇可以为了曾经的诺言,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悉心谋划,步步为营,整整八年,直到得到为止。
宋承宇也没再解释,带着子悦在厂房外面转了转,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子悦忽然说了句:“恭喜你,终于实践了当初的诺言。”
宋承宇看她一眼,隔了片刻开口道:“太晚了,在意的人已经离开,再无人分享。”
子悦叹息,这世上寂寞的人从来就不只她一个,即使光鲜如他,亦有他的无奈。她伸手摸了摸宋承宇的胳膊。宋承宇发觉,淡淡一笑,反握住她的手。
接下来的两天,宋承宇带着她游遍西湖所有的美景。他们泛舟水光潋滟的西湖,共赏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一起数苏堤上如丝碧柳,夏风中默默听激荡清远的南屏晚钟,断桥上含笑执手相望,雷峰塔下同看残阳夕照。
那时子悦才知道,一样的杭州西湖,一样的杨柳岸, 一样的晓风残月,却可以是地狱,也可以是天堂。旧年她行过地狱,此间她走过天堂。
寂静的夜,子悦无眠,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无尽的黑暗,耳边挥之不去的是刚才激情褪去之后,宋承宇拥着她,轻轻叹息出的那句:“子悦,你到底哪里好,为什么我就这么喜欢跟你在一起?”
他的问题她没有答案,但她应该也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吧,喜欢他的陪伴,喜欢他的怀抱,于是任他予,也任他求。除了那唯一的一次不快,他们的相处,从来都是轻松而愉悦的。可是这样的喜欢又能维系他们多久呢?
很多事情,看似简单,却混乱无章,就如他们之间的相处,子悦看不清现在,也看不清将来,就只有再混沌下去。
周一早上才五点多,子悦就被宋承宇叫了起来。因为昨夜一个人在窗前站到凌晨,子悦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宋承宇看到只是笑笑,说一句:“去车上睡。”说完他就把行李箱和子悦一起放到车上,往上海开去。
两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子悦公寓楼下,宋承宇叫醒子悦,把她的小箱子递给她,他们对望一眼,挥挥手,就又各奔东西了。
八月底,子悦的项目顺利通过终审,正式移交到了后期制作部。子悦也跟着闲适下来,一时间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么久一直忙忙碌碌的,突然松下来,她只觉得生活空空荡荡的。而且宋承宇似乎也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久到她都有些想念他的存在了。不过仔细想想,她才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久,才不过两周而已。
从杭州回来后,宋承宇就极忙,偶尔到她的公寓也是来去匆匆。至于宋承宇在忙什么,子悦隐约也能猜到一些。15亿元对震宇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宏盛卖了8亿,也还有7亿需要筹集,之后还有重组整合问题,样样需要资金,这样看来,宋承宇大概在忙贷款的事情。
只是虽然明知道他忙,无所事事的晚上,她依然希望能见到他,能依在他怀里取暖,能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独处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们同游西湖的日子,想起他在她耳边说“喜欢和你在一起。”
又是一个晚上,依旧是一室的空落,子悦看一眼手边书,惊讶的发现好几个小时过去,她竟然只翻了几页,而且还不记得读过什么。她是在干什么?难道是在等他?她又为什么会等他,只是喜欢跟他在一起?还是……
子悦忽然害怕,这一生有过一次那样彻骨的痛已经足够,她不能允许自己再次受伤,所以她不能再喜欢上任何人,尤其不能是宋承宇,喜欢上他那样的人,到头来只会遍体鳞伤,这个她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如果不能喜欢,那也许,也许,就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在她还没有爱上他时。
只是要离开他,大概得从离开震宇开始吧。现在这份好工作好不容易做熟了,就又要离开,又要一切从头开始了,重新找工作,重新熟悉工作,唉,还真是有些麻烦。不过,再想想,好像还不至于那么糟,她不是答应过建豪等他来了上海要去他那里的吗,而且他上次的电子邮件上也说,大概今年之内,分公司的事就会定下来。
不如还是再联系一下建豪吧,她一直都是喜欢跟他做的,如果不用太久的话,她便等他好了,这样也省得她去找工作了。
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子悦发信给建豪,问他上海分公司的事进展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结尾加上一句,“I am really looking forward to seeing you in Shanghai soon.”。
隔天,子悦没等到建豪的邮件,晚上他的电话却是到了。简单的问候之后,建豪直接问她:“子悦,你可是想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子悦意外,她觉得自己发去的电子邮件里并没有有任何这方面的暗示。
建豪轻轻的叹息,“认识你那么久了,总能猜到一些。”
“嗯。是有些不想在震宇做下去了。”子悦干脆承认。
建豪那样会待人处事,自然也不问原因,只告诉她:“分公司的事大概两个多月后就可以定下来,之后我会去上海做些先期的工作。你若能等三个月,就三个月后,我们一起来开创上海分公司;不能的话,可以先回美国来。”
子悦一听笑着说:“三个月,当然没有问题,我也并不是那么急着离开。”
建豪释然,“那就好。看来我们很快又要一起做事了。”
“就这么肯定?”
“谁都不可能有完全的把握,但机会比很大,我已经看好了两家公司,选一个就好了。”
子悦有些不解,问道:“既然看好了,为什么还要等两个月才定下来。”
隔了几秒,建豪说:“嗯,这也不算是商业秘密,给你讲好了。两个月后,我们以前的客户,美国强辉制药在中国的分部会公开招标,选定一家咨询公司,为他们一种新药的做市场推广策略。如果成功,他们便会与这家公司长期合作。而我们有意的那两家咨询公司正好都会参加投标,我是想看看他们谁会胜出,再做最后决定。”
子悦一听,心想到底是建豪,这样选定的公司,手握大公司的咨询合约,已经算是进入中国市场了,他再接手,事半功倍,必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使阿尔法在中国站稳脚跟,并开始获利。其实跟着他总能让自己学到不少东西,看来以后跟着他应该不会有错。
“子悦?”建豪在电话那端叫她。
“哦,sorry,我在想你说的方法,听起来很好。既然这样,我就在上海等你吧。”子悦赶紧答。
建豪笑:“这些事情,做多了,你也会懂,并不难的。”停一下,他说:“那么,我们三个月后上海见好了,你保重。”
“你也是。”子悦说完挂断电话,心想,看来不用太久,她就可以离开了,离开宋承宇,再去跟着建豪做。也同时挥别这一段杂乱无章的过去,开始一段平静的新生活,没有宋承宇的生活,这样对她该是最好的吧。
和建豪通过电话后子悦觉得安心很多,生活终于又有的新的期盼。可是仅仅三天,三天之后,宋承宇的突然出现,又让子悦的一切计划也随之改变,彻底脱出了她原本预期的轨道。
功亏一篑
那一天,子悦正在书房上网看新闻,宋承宇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了。子悦没有听到门响,所以当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时,她着实惊出一身冷汗。过了好一会,她才定下心来,转回头,想埋怨他,但眼光落到他的脸上的一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三周没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宋承宇竟消瘦许多,颧骨都凸显了出来,一张脸变得棱角分明,眼圈下面的黑影也是显而易见,曾经神采奕奕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透着无限的疲惫,没有了踌躇满志,没有了沉稳淡定,有的只是深深的挫败和隐约可见的怒气。
似曾相识的眼神,在子悦记忆深处闪过。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眼神,但回望他们相识的岁月,这样的眼神她也只见过一次。七年前,那个日子也许他忘了,她却没有,因为那天也是她的生日,母亲买了蛋糕在家等她,她想回家,进到他办公室里向他请示,他抬头看她,便是这个眼神,于是才有了后来他极尽刻薄的挖苦,充满愤怒的训斥,于是才有了她委屈的眼泪和那永不忘却的记忆。虽然她始终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个眼神却一直如此的清晰。
宋承宇看看眼子悦,一语不发,俯下身,狠狠的吻她,一下下咬着她的唇,她的舌,仿佛在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怨恨。
子悦觉得有些痛,但不是无法承受,也就不说话,而且此时她也不敢说话,因为从他的身上,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那份山雨欲来的气息。
片刻之后,宋承宇一下子抱起子悦,快步走进了卧室。
雨还是落了下来,狂暴而肆虐,一阵紧过一阵,子悦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如此的绝望,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闭着眼,喘息着,横冲直撞。她无法问他发生了什么,却隐隐觉得心痛,他的心思她一直无从猜测,而这一次,他竟用这样的方法将他心底无处释放的悲哀摆在了她的面前。于是只能她无声地抱住他,紧紧的,肌肤相贴,任他用最原始的方法宣泄的那一腔的积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