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追视中,小佘一步步上前。
门口站着穿制服的警察,他木然往里走,看见警察一左一右架着妈妈,指着什么。
妈妈表情寡淡,甚至透着点不耐烦。
“走的时候,可能是为了照顾我情绪吧,有人用衣裳盖住我妈戴手铐的腕子。还有人抱我,好像说了什么,可是我没听见,我一句都没听见,我就张大眼看着我妈。我想问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长大了,出息了,咱一起走,可现在,现在你自己要去哪儿?
“我妈没看我。她就那么昂着头打我眼前过去。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杀他只是因为恨,不是因为我。他俩的世界,始终没有我。”
一夜之间,小佘同时失去了父母。两边的亲戚把他当球似的来回踢。爷爷恨妈妈杀了他儿子,姥姥家怨爸爸不做人,害女儿成了阶下囚,而小佘由于同时拥有两边的血脉,两面的不讨好。
“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我舅直接说了,没钱送我读大学,要自己想办法。我也是争气,”蛇哥嘿嘿笑,“高中都没考上。”
他大步走到海边,叉着腰,脸盘子别过去,也不知要说给谁听。
“现在想想也是中二,当时我偷偷给自己起了个绰号,蛇哥。小时候爱看动物世界,觉得里面的眼镜王蛇贼帅,个大,还有巨毒,最牛的是它靠吃其它蛇活下去。
“你们知道吗?这眼镜王蛇破壳的那天母蛇就扔下孩子跑了,同窝的小蛇们得争相往外钻,动作慢的就会被自己的兄弟姐妹给咬碎了咽下去,只有最强的那个才能活下来。我告诉自己,我也一样,出生就是厮杀,以后的路,只能靠自己了。”
少年的小佘上了技校,学餐饮。他想着多学门手艺,以后就能养活自己,不愁没有饭吃。这样踏踏实实的平凡一生,也挺好。
那是佘鸣威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爱琢磨,心又细,在烹饪上有天赋,又一次成了优等生。
但是不知道怎么,家里的事传出去了。
“班上同学围着我问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问我妈用什么杀的人,问我血溅了多高,问我是不是也有暴力倾向,会不会突然哪天发了疯,跟我妈一样胡乱砍人。”
蛇哥低头抽烟,李仁青只能看见他乱蓬蓬的黄脑袋。
“等我课上再握刀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哧哧笑,偷拍我,还用电脑 p 上字。什么雨夜屠夫,灭爹者,杀人狂徒。就连我喜欢的小姑娘,打那起也开始躲我了”
“雨夜屠夫多帅啊,诶,你现在怎么不叫这个?”花脸小伙没心没肺地笑,“灭爹者也好,你没品,这些绰号哪个叫起来不比蛇哥带劲!”
仁青斜他一眼,要开口,蛇哥一把拉住,生劝。
“没事,小孩,懂什么,就当是童言无忌。”
他递给仁青根烟,仁青捏在手里,不抽。
“反正这么一闹腾,班里老实孩子没个再敢跟我说话的。明明我还是我,但好像,啧,忽然之间,我又不是我了。
“之后,之后就瞎混呗,文化课也不好好学了,我知道背着我爸妈的案底,就算拿到文凭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好工作,正经对象也甭想了。后头实在是没办法,兜兜转转,就跟了宋叔……”
他蹲着,将烟大力捻灭。
“我也不想混的,我小时候最瞧不起流氓,就像我爸那样的,可是”
烟已经灭了,他的手还是在石头上反复地搓。
“可是好人,谁带我玩呢?”
不知何时,强风起,浪卷海啸,波澜翻腾。
“走吧,冷死了!”花脸小伙不住地跺脚,“还烧什么纸,要我说,这就是他的命。那句老话怎么说得来着?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诶,看我干嘛?老子说不对吗?那天我拦着他不让进不让进,他自己非要往里拱的”
李仁青擦着手起身,花脸小伙下意识朝后躲,可仍抱怨个不停。
“你俩在这哼哼唧唧的,是不是男人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死个人嘛”
“不就是死个人?”李仁青瞪他,“再说一遍?”
他收了平日的笑,绷着脸一步步逼近,少有的压迫。“你知道什么是死吗?你见过几回死?”
小伙心慌,嘴上还是硬。“就跟你见过似的!别瞧不起人,老子杀过人呢!”
对上仁青的眼,他目光开始闪烁,畏缩,小声嘟哝着。
“差一点。”
他一脚踢飞海堤上的酒瓶子,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在网吧跟我抢机子,还拿钱羞辱我,早晚给他一刀!等着吧,等逮住机会,得罪老子的全都杀了”
“杀人偿命,你不怕死?”
李仁青居高临下地俯视,声音冷淡。
“不怕!老子活腻歪了,巴不得早点”
蛇哥预感氛围不对,想拦,可仁青到底动作快些,飞起一脚,花脸朝后趔趄,一脚踩空滑下防波堤,倒栽进海里。
噗通,浪花飞溅。
李仁青擦擦手,并不理会他是如何慌乱地朝上爬,又是如何一次次地滑下去。
他冲蛇哥一点头。
“走了。”
“等等,咱就这么走了,他怎么”
花脸小伙在海浪中挥舞两手,爆出各种难听的脏话。
仁青厌恶地看过去。
“多少人想活活不成,他天天琢磨怎么死。不是想死吗?我成全他。”
说完两手抄兜,径自沿着台阶上去,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