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年龄不详的男孩入室偷窃的惩罚,就是带他来这里洗纹身。

先从脑门上的“命“开始。

店家介绍说他们主打一个中药温和洗纹身,“无痛,睡一觉的事,价格也不贵,见效再给钱。”

老板话是这么说,可是敷料刚涂上不久,小孩就开始哼哼唧唧,不住扭动。

蛇哥一把压住他膀子。

“哟,现在知道疼了,纹的时候怎么不想以后?脑门上顶这么个大字,身份证你都办不下来。忍着,为你好!”蛇哥压他胳膊,又看向纹身师父,“甭理他,继续干你的。”

胖乎乎的师傅拉上口罩,隔着手套用小刷子将调好的药膏均匀涂在脸色,厚厚铺叠,盖住加粗的命字,再用纱布覆盖。

“诶哟,诶呦,杀了我吧”

不住地鬼哭狼嚎,仁青不忍,蛇哥用眼神让他别管。

“就你能吱歪!”

纹身师傅笑,“也不赖他,不少花臂满背的大哥来洗,个个也是吱哇乱叫。”

“那是你技术不行”男孩犟嘴。

“懂个屁!”师傅火了,“就你能吱歪!”

吹是祖传中药方子,说到底还是用弱酸性溶液烧灼皮肤表层,时间久了,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没办法,钱遭罪和人遭罪,他们只能选后者。

穷苦人生的通关秘籍:一是忍,二是挨。

“我这是祖传方子,对黑色纹身效果最好,诶,你别动,扭来扭去的。”师父嘱咐着,“回去不要用手抠昂,也小心别蹭到了,这两天尽量不出汗,等它自己结痂脱落,一次不行就再来”

男孩咬得牙根发酸,嘶嘶抽冷气。

老板转移他注意力,“既然这么怕疼,当时又为什么学人家纹身?”

“酷,个性,拉风,你管不着!”

“我也有一个,在后腰上。”蛇哥说着把裤腰往下拉,非要展示给仁青,“就这”

仁青没兴趣,扭头给他提上去。

“你没有吗?”蛇哥不甘心。

仁青摇摇头,因为这些年心底还存着当警察的美梦,但这秘密他对谁也说不出口。往前两步,他抱着胳膊,假装去听师傅教育小伙子。

“你这号仔我见多了,小时候头脑一热,赶时髦,长大了个顶个后悔。”

“帅就够了!”

啪,蛇哥给他脑瓜一下子,“找不到工作,没饭吃,跑到我们店里偷馒头,你还帅呢。”

“给未成年纹身的都是垃圾,”老板嘟哝,“小孩嘛,懂什么,大人也不懂么?为了钱真是什么都干,造孽。”

男孩眼角滑下泪来,不知是疼的还是什么,忍着,嘴唇咬得泛白,不再哼唧。

“你也是,干嘛在脸上刺青。”

“没饭吃了,饿,纹身店老板问我愿不愿给他打广告。脸上刺一个字,200 块钱。”他笑,“200 块呢,够老子爽一阵子的。后头,后头我干脆就在他那当学徒,也当活广告,结果越纹越多。这一身给我挣了不少呢,操,也算投资了,哈哈哈”

干瘪的笑声在静默的门店里回荡,菜市场熙熙攘攘,断续传来一位母亲跟摊贩的对话。她出大价钱,要小贩挑一尾最新鲜的鱼,说孩子正在发育期,要变着花样给他补身体。

“别动,我免费赠你个。”老板又挖了一勺药膏,把男孩侧脸的小丑纹身一并盖住,“小伙子,别人安给你的命,今天我给你抹去了,往后自己的命,自己挣。”

男孩不说话,泪流得更凶。

仁青忽然想到什么,悄悄把蛇哥拉到一边。

“小李哥,你说。”蛇哥一脸讨好。

“这个洗纹身的钱,你想想办法。”

蛇哥眨巴着眼,“什么叫我想想办法?又不是给我洗!再说是你要给他洗的,咱仨里面就属你吆喝的最积极。”

仁青说不过他,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小卷皱皱巴巴的钞票,“我就这些。”

“你不是卖血去了吗?”蛇哥上手就要翻,“你钱呢,花哪去了?”

此时仁青电话响起来,他借故躲去角落里接电话。

四下扫视,头顶的神龛中奉着关老爷,电子香炉长明不灭;眼前的餐桌上,半份凉透的土耳其烤肉饭,一盆蔫了吧唧的绿萝,喝剩的瓶装雪碧里,沉浮着四五根烟头。

不远处,蛇哥还在那跟老板讨价还价。

“便宜点。”

“按面积收费的,500 已经是最低价了,我这药膏研制了 20 多年”

“扯,你店才开了不到 10 年,再说,你这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那你们回家自己拿搓澡巾搓去”

也许是老板停下了,只听蛇哥慌乱找补。

“诶,不是不是,你继续,咱这不商量着嘛。我就问问昂,咱这来,能不能分期”

李仁青越听越乐。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身边也能这般热闹,不必再历经生别死离,要操心的只是寻常人的小烦恼。不由得松泛下来,就连接电话的声音也止不住带着点笑意。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