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定了定心神,不再去想母亲悲戚的脸。
四下环顾,发现这金都不夜城为了私密性,周围设置了绿植墙和水景遮挡。
他贴着楼底绕圈,终于在后巷的厕所发现一扇被打破的小窗。钻进去,沿着隐秘的员工通道深入,却意外察觉有些自以为安全的包间其实用的都是单向玻璃,不知何人站在幕后,暗中窥探搜集着客人们的隐私。
何川来到前厅。欧式豪华装修,失了灯光,显得鬼气森森。大厅空荡,水晶吊灯,爱奥尼立柱,厚实地毯吞没足音。他走过 VIP 包厢,雪茄室,KTV 室,环形吧台
隐隐嗅到股腐臭,跟整洁高级的装潢不符,那是烟酒之外的气味。
究竟是什么,一时间又拎不清。
走廊狭长,他一间间推开包间的门,脑中回荡着母亲的嘱托。
“何川,在外头千万别当出头鸟,别逞英雄,妈只要你平安,听见没?”
他在某一间大包厢前停住。
一股未被污染过的清新。
不同于其他房间陈年的烟味或是酒气,这间房里弥散着崭新的皮革香气。地毯柔软,手电照射下,不见任何磨损,像是新近铺上的一般。
奇怪,他记得前几间屋的装潢大多是大理石地面,这样便于保洁人员清洁打理,可这间大包厢却铺着猩红的地毯。
沙发也是成套的皮革,而非其他房间那样的丝绒沙发。
茶几是新的,就连烟灰缸也是新换的。
何川用带着手套的手拿起来端详,琥珀色的玻璃烟灰缸澄清见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油污,没有一丁点使用过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正在靠近真相,心底却没由来的不安起来。
抬手,手电筒直射向头顶的灯球,霎那间,华光照耀,璀璨星河。
也就在这一瞬,母亲的叹息似乎自身后响起。
“你爸走得冤啊。”
那时候,为了躲避闲言碎语,他们全家搬到了远离熟人的镇上去住。
他还记得,那是入秋后的一个下午,溽热的空气中已微微透出一丝凉。
下周就要开学。他刚升上高中,是镇上的重点中学,何石瑞感到脸上有光,奖励他,带他去商业街买名牌球鞋。
何川记得那时自己正坐在凳子上试穿左脚,忽然听见临街的马路上有人喊:
“贼,抓贼!”
先是一道影飞过去,而后,女人的呼喊才迟迟传来。
“爸?”
爸爸想也没想就追出去了,那是他的职责。何川吓懵了,反应过来才脱下新鞋,磕磕绊绊地追上去,七扭八拐,笨拙得跟着拐进小巷。
巷子底,父亲何石瑞瘫在血泊里,那人正趴在父亲身上,掏他的皮夹子。
听见脚步声,凶徒抬眼瞪他。
何川当即跌坐在地,盯住那人乱发下的一双眼,无限惶恐。
二人对视,那人走过来,染血的手指几近擦过他耳朵。
他清楚的看见了那张脸。
事后警察问他,“看见了吗?”
何川摇摇头,“没看见。”
他低下头去,听见自己的谎言在房间里回荡。
“我什么都没看见。”
……
如今的何川抬头,无数张异形墙面镜折射着他的眼,有一双是当年那个人的。
“天天让别人坦白从宽,你呢?”
“你要瞒到什么时候?”
他不理会那些头脑中的刻薄,一心只想着找证据。
这桩案子是老天给他的机会,如果在他手里破了,他就有可能调到刑警队去,那样一来就有机会办大案,救更多人,说不定就可以完成赎罪
何川的视线落在吧台。此处是固定的,没法换新。他轻抚,手套上不见一丝灰,想必也是被人细细擦拭过。弯腰,一寸寸摸索,终于在底部弯曲的凹槽内寻到一丝粘腻。
搓捻指尖,干涸的血迹中沾着几根头发。
找到了。
再看包间,能够想象地毯之下暗藏着怎样的惨烈,何川猜想,等鲁米诺反应的时候,整个暗黑的房间,自地面到天花板,都将充盈着刺目的蓝光。
忽然,后颈起了鸡皮疙瘩。似乎有风拂过,原本浑浊封闭的空气流动起来。
有人在门缝偷看。
见何川起身,那人悄悄退出去,房门合掩,发出微弱一声“咔哒”。
他追出去,走廊狭长昏暗,只听得自己的脚步急促。一面奔,一面怕,怕一拐弯,看见父亲又一次死去,怕一抬头,又对上那双熟悉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