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是个外国人,就像邓伟说的,事情大了。方木猛地抬起头,四处环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邓伟知道他在找什么,又递过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块手表,同样污秽不堪,时间正好停在下午5时5分5秒上。
两个穿着雨靴的警察跳进猪圈,费力地把尸体抬出来,放在院子中央的一块塑料布上。死者身高一米七左右,全身糊满烂泥。法医一边戴上手套,一边皱着眉头说,“邓伟,你先忙你的,这个样子,”他指指尸体,“估计得验一阵子。”
邓伟点点头,带着方木走进了屋子。穿过乱七八糟的摆放着炊具和农具的堂屋,他们进了里屋。里屋同样灯火通明。一个干瘦的农民模样的人老老实实地坐在屋角的小板凳上。两个警察坐在炕沿上,中间的小炕桌上摆着询问笔录。
见邓伟进来,两个警察停止了询问,站了起来,屋角的农民也赶忙站了起来。邓伟伸手拿起了笔录,翻了几页,对仍然紧张地站着的农民说:“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报案人一脸苦相地说:“我都说了好几遍了,领导,我还没吃饭呢。再说,我的猪还在隔壁吴老二家,这抠门儿肯定不会给我喂猪。”
邓伟只好先保证请他吃饭,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我那个败家媳妇昨天下晚跟我干了一仗,回了娘家。我在小卖店打了一下午扑克,下晚5点多钟热了一锅猪食。喂猪的时候,我寻思省点电,就没开灯,可是我查来查去觉得不对,我家只有4头猪啊,圈里怎么有5头?我拿棍子捅捅它,也不动弹。后来我拿手电一照,我的妈啊,那是个人啊!我就报警了。”
方突然灵光一闪,转头面向邓伟,急切地说:“上起案件中,那具尸体听的那张CD呢?”邓伟很自然地回答:“在局里。怎么了?”话音未落,方木已经抬脚往外走了:“回去,拿那张CD!
17、蔡家屯(2)
邓伟一路拉着警笛,风驰电掣般地赶回市局。半小时后,那台CD机摆在了方木和邓伟面前。方木打开CD机,戴好耳机,一声不吭地听音乐。邓伟点燃一根烟,坐在方木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方木一首一首地听,不时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终于,他在一首歌上停了很长时间,反复听了几遍后,他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然后在那行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圈。邓伟忙凑过去:Helter Skelter。
“惊慌失措?什么意思?”邓伟不解地问。方木慢慢地摘下耳机,邓伟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查理·梅森。”方木的声音低哑。这个名字邓伟似乎听过,而且隐约记得是个什么邪教组织的头领。他与这起杀人案有什么关系呢?
“查理·梅森是美国六十年代末著名的邪教组织‘梅森之家’的头子,他宣称自己受到一首披头士歌曲《Helter Skelter》的启发,发动了一场末日战争。目的是杀死白人,然后引发黑人与白人之间的阶级战争。第一批受害者就是犹太裔导演波兰斯基的家人,除了波兰斯基之外,他的老婆和另外4个人都被杀了。这首歌,”方木指指那台CD机,“就是专辑《Revolution9》中的一首单曲《Helter Skelter》。”
邓伟目瞪口呆地听着,好半天才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模仿查理·梅森的犯罪?”
“是的。”方木低声说,“因为历史上有很多连环杀手都曾经在杀死被害人后,采取某种方式来羞辱被害人,最典型的就是查理·梅森。而且我隐约记得他的罪行缘于一首摇滚乐。所以,我推测第四起案件中的CD里一定有这首歌。”方木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果真没错。”
邓伟沉吟了一下:“那前几起案件,会不会也是模仿其他人的作案手法呢?”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不能确定,需要查查资料。”方木站了起来,“我得回去查查资料,你也赶快回现场,所有的异常特征都要记录下来,也许……”方木舔了舔早已干裂的嘴唇,“会有第六起案件的预示。”
整整一夜,方木都在电脑前查找有关资料。直到天亮前,他才疲惫不堪地和衣倒在床上。这一睡,直到快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才被室友叫醒。方木在食堂胡乱吃了点东西,就直奔图书馆。午休时间的图书馆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看不到。方木看看手表,还不到1点,距离开馆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方木径直来到3楼的资料室,把书包放在水磨石地面上,然后背靠着墙坐在上面,打算在开馆前再打个盹。方木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眯了十几分钟后,听到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还夹杂着一个男子似乎在通电话的小声细语。
方木费劲地睁开眼睛,是图书馆的孙老师。孙老师惊讶地俯下身子:“你怎么在这儿睡觉啊?也不怕着凉。”方木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孙老师看看表:“呵呵,还没到开馆时间,不过你先进来吧。”说完,他打开了资料室的大门。
整整一个下午,方木都在埋头查资料,记笔记。除了去书架拿书、还书,他几乎没动过地方。窗外的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方木疲惫不堪地放下笔,揉着太阳穴,去饮水机边接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
资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方木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他慢慢地整理着书包,突然感到倦意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怎么会这么困呢?手脚都仿佛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眼皮不住地打架,椅子前所未有的舒服……
吴涵在篮球场上倔强的身影;孙庆东坐在厕所门前,颤抖地说:周军死在厕所里了;图书馆里,借书卡上的名单里赫然是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小超市里,长发纷飞的陈希笑着说:你说,那样该多好;俱乐部里,面目狰狞的恶魔高高举起斧头。鲜血喷涌。陈希苍白平静的脸。
突然,352寝室门前,火光中,王建和祝老四卷曲的身体。吴涵缓缓转身。方木张皇失措地说,你,你是第七个读者。吴涵微笑着默认,手握着军刀慢慢走来,嘴里轻轻地说,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17、蔡家屯(3)
“不”方木一下子猛跳起来,面前有一个黑影被方木吓得倒退两步。“你怎么了?”黑影原来是孙老师。
“哦,没什么。”方木偷偷地把手从书包里抽出来,书包里放着那把军刀。“马上下班了,我看你还趴在桌子上睡着,就想把你叫醒,没想到你‘啊’的一声就跳起来了。”孙老师惊魂未定地说,“吓死我了。”
“对不起,做恶梦了。”方木勉强笑笑。“没事。”孙老师拍拍方木的肩膀,“年轻人,也要注意休息啊。”
“嗯。”方木没有多说,收拾好书包就离开了资料室。
18、倒立的五角星(1)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邓伟和方木又到了篮球场,他们坐在同一张长椅上,身边堆着厚薄不等的案卷。
邓伟先向方木简单介绍了刚刚得到的调查结果,方木很用心地听着,极少插嘴。最后,邓伟不无沮丧地说暂时没有发现提示下一起案件的不寻常的特征。方木想了想,拿过案卷材料,慢慢地看。看到物证图片的时候,一张照片让方木看了很久。照片上,死者的钱夹和钱夹内的现金、信用卡、银行卡等物摆在桌子上。从照片上看,还有一张钞票的颜色比较特殊,由于被其它物品遮挡着,方木看不清它的币种和面值。
方木指指照片:“这是什么?夹在中间那张。”邓伟凑过来:“哦,那个啊,是一张英镑,5英镑。”方木的眉头皱起来:“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英镑呢?”邓伟满不在乎地说:“老外嘛,身上有外币很正常啊。”
方木的疑惑还没有解开:“问题是他是美国人,身上有美金和人民币就已经可以进行日常消费了。为什么还要带英镑?而且只带了5英镑?”这个问题把邓伟问住了,他搔搔头:“也许……也许有什么纪念意义吧。怎么?” 他看看方木,“你觉得这是下一起案件的线索?”
“我不能确定。”方木摇摇头,“只是觉得有点不同寻常。再找找资料吧。”“也好。你那边呢,怎么样了?”邓伟看看方木带来的案卷,迫不及待地问。方木点点头,目光变得坚定、冷静:“基本上有点眉目了。”
方木把四起案件的材料一字排开,邓伟注意到每一摞材料上都有一沓打印纸。“我们先从第二起案件来看。在第一起案件的现场,女性死者的胸部上被插了一个注射器。我认为这是在提示下一起案件的案发地点在医院,至少也是与医生这个职业有关。结果,第二起案件就发生在校医院,死者是一个43岁的中年妇女,死因为海洛因中毒。”方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拿起那几张纸,“你再看看这个。”
邓伟伸手接了过去。那是一些期刊和书籍的复印件,上面还有方木勾画过的痕迹。“可能有点乱,你边看,我边讲。”方木慢慢地说,“这些是英国著名的连环杀人犯哈罗德·希普曼的资料。1963年,17岁的哈罗德·希普曼目睹年仅43岁的母亲撒手人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也成为了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母亲的死激发了他学习医学的兴趣,但是他的母亲由于病痛的折磨,长期以来只能依靠海洛因和吗啡来减缓发病时剧烈的疼痛。所以,他也同时产生了用海洛因和吗啡杀人的欲望。他不能容忍那么多与自己的母亲年龄相仿的妇女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
邓伟忘了看手中的材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模仿哈罗德·希普曼的作案手法?”“是的。在第二起案件的现场,死者的手提袋里被凶手塞进了一本日文原版色情漫画。我认为这也是凶手在提示下一起案件的线索。因为第三起案件中,金巧就遭到了虐待。”方木又拿起一摞材料递到邓伟手里。
“这是日本著名连环杀手宫崎勤的资料。宫崎勤是一个早产儿,双手腕骨略有畸形,也造就了他自卑的性格。这个人不喜欢与他人交往,但是非常喜欢看色情漫画。宫崎勤第一次犯罪是在1988年,他侵害了一个女孩。之后在1988年10月、12月、1989年6月,他又三次作案,被害者都是幼女。最变态的是,宫崎勤在1989年1月将一个受害者装在纸箱里送回了受害人的家。纸箱里放有类似犯罪声明的字条。1989年7月,宫崎勤被捕。1997年,东京地方法院判处宫崎勤死刑。”
听罢,邓伟喃喃地说:“这,这几乎和金巧那件案子一模一样啊。可是,他没有杀死金巧,这是为什么呢?”方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在面对12岁的金巧的时候,他还尚存一丝良知,而这一点良知,很快就消失了。”
邓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急切地拿过第四起案件的材料:“这个呢?又是谁?”
18、倒立的五角星(2)
“爱德华·盖恩。美国著名的连环杀人犯。”方木的语气越来越低,脸色也愈发阴暗。“第三起案件中,金巧手中握有一块陶片。这块陶片来自英国著名陶艺家葛瑞森·派瑞的一个作品。而葛瑞森·派瑞是一个异装癖者,而历史上最有名的异装癖连环杀人犯当属爱德华·盖恩了。你看过《沉默的羔羊》吧?”
邓伟点点头。方木接着说下去:“那部电影就是根据爱德华·盖恩的案子改编的。第四起案件中,死者在‘听’一张CD,这是提示第五起案件的线索。他模仿的是查理·梅森。查理·梅森宣称自己受到一首披头士的歌曲《Helter Skelter》的启示,要发动对白人的末世种族战争,其屠杀对象是中产阶级的白人。这就是我这两天搜集得来的资料。我认为他在模仿历史上著名的连环杀人犯,并在每一次作案后都会留下下一个模仿对象的线索。第六起案件,我想应该与那张5英镑的钞票有关。”
邓伟沉思了一阵,突然问道:“第一起案件呢?你刚才没提第一起是模仿谁。”方木皱皱眉头:“我也在为第一起案件伤脑筋。”说完随手拿起第一起案件的材料,径直翻到现场图片,“再找找看吧,也许有我们遗漏的线索。”
翻着翻着,方木的手停下了。照片上,被掐死的王倩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方木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文字说明。突然,他的目光变得极其专注,眉头猛地拧紧了。“头北脚南……头北脚南……”他喃喃自语着,突然开口问道:“现场的门窗位置是怎么样的?”
邓伟略略思考了一下:“应该是南北朝向的,门北窗南。我记得老赵跟我说过,当时死者的头冲着门,脚对着窗户。”
“也就是说,当警察进入现场时,看到的,应该是这样一幅景象。”方木若有所思地说,把手中的照片调换了一下角度。王倩的身体被倒转过来,变成了一个倒立的“大”字。
方木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飞快地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下几个数字。几秒钟后,他的耳边传来室友杜宇的声音:“喂?”方木的声音有点颤抖:“我是方木。杜宇,你还记不记得,门上的那个五角星是什么样子的?”杜宇有点迷糊:“五角星?什么五角星?”方木急得站了起来:“世界杯决赛那天!我们一起去看球,回来的时候,我先去了厕所,回来时,你说门上被人画了个五角星,你当时还用抹布擦来着,想起来了吗?”杜宇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是一个倒着的五角星,画得挺难看的。”
“倒着的……”方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暗起来,虚弱地斜靠在长椅上。邓伟从他和杜宇的对话中,隐隐知道曲伟强和王倩被杀案发生的前一天,有人在方木的宿舍门上画了一个倒转的五角星。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邓伟决定问个清楚:“倒转的五角星,什么意思?”方木仿佛被惊吓到似的颤抖了一下,好半天才颤抖着说:“理查德·拉米雷兹。美国的连环杀人犯。1984年至1985年间,他多次在夜晚潜入居民家中,杀死家里的成年男性,强暴家中的女性。作案完毕后,他会在现场留下他的标志一个倒转的五角星。有的时候画在墙上,有的时候画在镜子上,有的时候干脆画在被害人身上。”邓伟点燃一根烟,沉默了许久后,他把头转向方木,慢慢地说:“方木,我觉得这个人是冲你来的。”方木的脸正呈现出死灰一般的颜色。邓伟继续说着:“他在考你,看你能不能猜出他下一个要模仿谁。在这个校园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些。”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方木感到周围那些轮廓逐渐模糊的事物一件件围拢过来。他的喉头发干,嘴发苦,头发晕,终于,他弯下身子,不可遏止地呕吐起来。
邓伟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身体几乎折成两半的方木,心中充满了同情与哀伤。
19、约克郡屠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