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月明开门见山地道:“如今他们守在皇城中不出来,战事拉锯许久,徒增伤亡。我需要你帮我,打破他们的防守。”
郗如璧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交谈,没给出利益许诺,直愣愣便提出要求。她有些想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
还有什么比自己更可笑吗?
可笑自己事事想着外祖一家,战乱时他们却早早逃离,甚至没有给自己传一个讯息;
可笑自己的公主府被建在皇城外围,既不富裕也不繁华,战起时无数次向赵德妃传信以求搬离,却始终不被允许;
可笑赵家有那么多青年才俊,赵德妃却偏偏给自己指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赵金甘,她真的不是故意磋磨自己的吗?
她笑不出来。事实就是,不必郗月明来提,她早受够了,也早就想这么干了。
杀了赵金甘是第一步,她还没有想出下一步该怎么走,郗月明便来了,提出的要求正中她心意。
沉默许久,郗如璧只问了一个问题:“城破的时候,可以把我的母妃带出来吗?”
郗月明点了点头。
郗如璧紧随其后,立刻点头:“那我帮你!”
什么外祖,什么丈夫!郗月明都能毅然接受和亲,孤身远走异国他乡;郗华容也能独自率人守城,把她那个弃城而逃的丈夫比下去,她郗如璧也总要为自己活一次的!
只要母妃好好的,自己便什么都不顾了!
“我自问在宫中多年,向来明哲保身,没有伤害过别人,只有在你身上破了这个戒,把你推出去和亲。”
郗如璧握紧了手中的绢帕:“纵使你现在过得不错,也不是我放下这件事的理由。你说的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愿意做,让我去做吧。”
郗月明沉默了一会儿,仍然只有点头:“那你保重。”
兄长们手足相残,姊妹们也不亲近。郗如璧有些茫然地看着转身欲走的郗月明,忽觉身边空荡荡的。
她无法去责怪郗月明,这些事归根结底,错在父皇。
就像自己多年前说过的那样,他没有庇护任何一个孩子,不光是郗月明,还有自己,甚至还有郗言御和郗言衡。但凡他立其中一个为太子,被立储的早早开始培养势力,不被立储的也会少些妄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都自命不凡地想去坐一坐龙椅,于是血雨腥风不断,隔个一年半载就要换个朝堂。
可是他没有,从始至终他只想自己长生不老,当一辈子的皇帝。
郗月明已经走出了好几步。
郗如璧恍惚回神,急匆匆地追出去,想就当年的事道个歉。可不知何时,巷子尽头已经站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身着玄甲,衣裳上还沾着血迹,像是参与此次战事的武人,却不知怎么有空在这里闲逛。此刻正懒散地倚在墙边,浑不在意地啃着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野果。
见了郗月明,他立刻眉眼舒展,扔了果子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随即大步上前:“说完了?”
“就这么点事,何须你亲自跑一趟?早说我派人过来就是了。”
此地处于皇城边缘,已经隐隐受到战火波及。訾沭不放心郗月明亲自过来,又不忍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便特意陪着一起,远远地看着她。
好在一切顺利,月儿即便是重逢故人也没有悲戚。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欢喜地上前来接人。
二人的相处极其自然,跟在后面的郗华容后知后觉,恍惚意识到这男人就是郗月明的丈夫,訾陬的首领,更是此次战事的敌军主帅。
的确是孔武英勇之相,倒不似传闻中那样可怖。更重要的是,如此身居高位的人,也会为了妻子弯腰俯首,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着一个人似的。
郗月明是恬静如水的性子,他便如火一般热烈张扬,不知说了什么话,终于逗得身侧的妻子笑了笑。二人并肩走着,虽无更多的亲密动作,但任谁来看都会说一句浓情蜜意。
何等天造地设的一对。
郗如璧呆呆地看着,在二人即将消失在转角处时,她忽然上前一步:“等等!”
“若是我当初没有求助于赵德妃,没有推脱着不去和亲。”
郗如璧顿了顿,声音弱了下来,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一个怎样的答案:“和亲的人,也只会是三公主,对吗?”
二人脚步齐齐顿住,訾沭侧了侧头,这才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
身侧的郗月明仍然很安静,与之前别无二致,她虽然竭力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訾沭此刻已经能轻易捕捉到她的情绪了。
她也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于是訾沭扬声答道:“当然。”
从年少时初次混进云郗皇宫遇见她开始,訾陬的内应就在关注这位三公主了。养精蓄锐期间,訾沭虽然没有机会见到她,却旁观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也渐渐地被她的情绪所影响。
以旁人的身份与她拜堂成亲时,訾沭便想:我应当以我自己的身份,真的娶到她。
此后,不论是派阿扎丽前往云郗皇宫潜伏,还是后来时机成熟时的施压议亲,訾沭的目标都非常明确。他的妻子是他费尽心思求娶来的,不是和亲公主,只是郗月明。
郗如璧闻言,闭上了双眼,神情却无多少失落,反而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好好好,她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贪念无穷,看到郗月明如今夫妻恩爱,仅仅是方才那一瞬间,她就冒出了很多诸如自己取而代之的念头。开始设想,自己当初若是不推脱,是不是就是自己去和亲?那么现在郗月明的位置是不是就是自己的?
这缕贪念的滋长实在太快,郗如璧当机立断,立刻问出了这个问题,只为了让自己死心,以免贪欲日渐滋长,到最后做出害人害己的事。
“当然”仅仅两个字,却犹如钟声激荡,令她漂浮不定的心立刻安定下来。郗如璧知道,自己不该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我知道了。”
郗如璧重新睁开眼睛,对着郗月明的背影深深一拜:“我追出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抱歉,当初是我太懦弱。”
她抬头,眸色一片坚定:“这件事,我会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