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若是訾沭手底下的,便叫他们光明正大地去打郗言衡。若不是,也仅仅是停了他们的供给而已,这件事并不会对訾陬有任何影响。”
郗华容上前一步:“你若是同意,我愿意让出我未来十年的食邑作为交换。”
只可惜,无论说情还是利诱,郗月明始终都没有接话。
郗华容有些急了:“过了公主府,那是通往秭图的官道。届时牵扯进来第三个国家,鹿死谁手就更说不定了。郗月明,哪怕是为了你的夫君呢?”
她在这边说得恳切,对方却好像心不在焉,甚至还有心思指使侍女去牵马:“把小白牵回去。”
郗华容循声望去,看到了等在一边的侍女,当然也看到了那匹毛色乌黑油亮的黑鬃马。
一匹纯黑的马取名叫小白,不由得让人怀疑主人的用意。
而郗华容恰恰知道,在二人还小的时候,骄奢尊贵的二公主随手一指,便轻易地处死了她的一只爱宠。
那是一只小小的、浑身雪白的猫儿。
自己既做过这样的事,此刻又求到了人家跟前,被诘难也属寻常了。郗华容咬了咬牙,竟然直接半跪下来:“我……求你。”
“你求错了。”
郗月明终于开口了:“他们二人的目的,本就不是云郗。”
不是云郗?
郗华容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不是云郗,难道还是专门冲着她公主府去的?她并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样的人结怨。
“他们二人是一对兄妹,哥哥名唤臧行,妹妹名叫臧玉。”
姓臧?
郗华容立刻反应了过来,秭图王臧清弑兄夺位,却未能斩草除根,那兄妹俩机警,早就逃了活性命,在暗处筹谋着杀回去呢。
这样来说,他们兄妹的最终目的,是公主府身后的秭图了。
公主府建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这倒是怪不了别人了。可一想到由此陷入动荡的公主府,想到因为公主府而分散的杨家,郗华容张了张口,犹想争辩:“就算他们要复国,訾陬又为什么要帮……”
“你知道臧行臧玉,是我的谁吗?”
“你知道我的母妃,杜姮妃的身世吗?”
不等她回答,郗月明步步紧逼,再度追问:“那你知道,妧妃是谁吗?”
从无辜被掳的杜姮妃,到在深宫煎熬十多年的自己,是宋贤妃出于嫉妒才下的狠手,但再往前细数,何尝不是因为郗煦和臧清的狼子野心?
秭图易主,主谋当然是臧清,但也少不了郗煦的推波助澜。若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就不会有在外颠沛十多年的兄妹俩,也不会有如今令人棘手的两兄妹了。
杜姮妃自由自在地做她的秭图公主,自己则不必出生,当然就不会如此无情地站在这里,对郗华容的哀求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夫君与故旧兵戎相向。
郗月明将这一切都说给她听。
郗华容原本还在疑惑,郗月明为什么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可听着听着,她就睁大了眼睛,大受震惊。
她不知道。
她本来还在骂臧行和臧玉,可下一刻听了他们的故事,竟然又觉得,他们这样做好像没问题。
还有面前的郗月明。
母妃从未告诉过她杜姮妃的故事,还有妧妃,父皇临终前,隐隐传出过些许风言风语,但很快就被按了下去,郗华容从不知道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郗月明,还有她的母妃,她们……当真受过这么多的苦楚吗?
那他们这样对待云郗,又有什么不对吗?
郗华容恍恍惚惚,头一次对敬重的父皇,甚至整个云郗,产生了一丝怀疑。
“我这个姐姐,是我最敬佩的人。”
郗月明轻声开口,她如此坚定地维护訾陬的利益,是感念訾沭放权给她的信任。但更重要的是,她也想这样做,她更敬佩已经这样做了的臧玉。
回头望向眼前这位血缘亲姊,她道:“你可以留几日,与我一同看看,我这个姐姐是如何大放异彩的。”
虽未明说,但郗月明知道,杨家为了保护郗华容已经分散了太多兵力。不论是郗言衡还是前线的战事,任何地方只要再被逼一点,下一个放弃的就是郗华容。
而她此来班珠,杨家人绝不会替她守着府邸和子民。臧行臧玉势如破竹,多半已经将那个地方拿下了。
简而言之,郗华容回不去了。
郗月明抬手唤来侍从,为她安排住处,自己则转身前往书房,便是在夜里也要处理完未尽的事宜。还隐隐期待着,应该不久后就能收到姐姐的捷报了吧?
果不其然,新一批军报送回来时,她便看到了想看的:
臧行臧玉连战大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秭图,控制了边防二郡。二人自爆遗孤身份,剑指王庭,秭图王臧清被迫参战。
郗月明熟练地清点兵力,计算伤亡,随即派遣粮草与支援。待做完这一切,才拿起这份战报反复观看,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
母亲和舅舅,大概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刻。
自己这做女儿的不孝,未能亲眼见证,但好在哥哥姐姐争气。臧玉更是女中豪杰,作战时每每冲在最前方,日前关键一役,就是她一马当先最先控制战局。
郗月明知道,公主的命运,向来少有自己做主的。
有她自己这样的,从一开始就被视为好用的棋子,不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就决不罢休。若非她后来遇到了訾沭,合该化为深宫中的一副无名枯骨。
有郗华容这样,自小被当作掌上明珠,久而久之便真当自己独一无二。却不想,一旦变故来袭,同样是被抛弃的角色。
当然,也有臧玉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