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要来点吗?”
郗月明抱膝靠在岩石上,冷淡地道:“汗王自己用吧。”
訾沭便收回了手,二人一时无话,相对而坐,竟是比初识时还要陌生。
“我年少时,也曾去过云郗。”
“据说,那里的女子都是温婉端庄的。”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如何遣词造句,“还学了一个词,叫相敬如宾,大概说的是夫妻和睦。只不过到了可敦这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相敬如冰。”
訾沭偷偷看她,仍旧是一言不发,莫说是想起些什么,就连对于自己所说的“年少时去过云郗”,也没有丝毫反应。
“你我成亲也有多时了,却一直以汗王可敦互称,要放在你们云郗,怕也是独一份儿。”
说到底,訾沭还是狠不下心来对她说些重话。
之前看郗月明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他只觉得心跳都快要停滞了。因此刚开始也是气极,才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
可一见她那副落寞的神色,訾沭就哽住了,再也说不出任何狠话。以至于到了现在,自己还要东拉西扯地说些其他的,连安慰都不敢明目张胆。
“你在云郗,不是被宋贤妃收养着吗?”
訾沭状似无意地问道:“据说宋贤妃视你如己出,女儿家的这些事情,她就没教给过你?”
宫中戒备森严,探子总有探不到的时候。他倒是很想知道,被宋贤妃收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明明当时还算得上是活泼开朗。
想到这儿,訾沭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若是她和宋贤妃真的母女情深,搞不好搁到以后还是个麻烦。
这时,郗月明忽然接话:“视我如己出,还会把我送来和亲吗?”
她声音艰涩,自嘲一笑。
大概是从小的生活环境使然,訾沭再怎么色厉内荏装作凶狠,她不否认他是个狠角色,却总能察觉到藏匿其中的关心,这些反差放在訾沭身上倒是挺有趣的。
身处从未经历过的环境,面对着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关心自己的人,或许心理防线也更薄弱一点。郗月明顺着他的话回想,一些过往也渐渐浮现出来。
“我一共有三个母亲。”
她仔细地回忆道:“生身之母红颜薄命,我从未见过。第一个养母也已记不清样貌了,第二个,就是宋贤妃。”
“我是在五岁的时候,误闯了一次迎接外国使臣的宴会,由此入了宋贤妃的眼。后来第一个养母逝世,才被宋贤妃接了去。”
接了去,然后呢?
郗月明仔细回想,竟然没有半点能够说的上来的事情。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待在那华丽的牢笼之中,犹如行尸走肉。宋贤妃给了她之前都未曾有过的锦衣华服、珍馐美味,同样也将她作为一枚有力的棋子死死地控制起来,只等最后一击,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宋贤妃毕竟声名在外,生活上对她自然没有苛待,甚至说得上娇宠。可若是能选择,她宁愿回到杜贵人身边,每天吃点自己种的蔬菜和小猫玩,也不想遇见郗言御、遇见宋贤妃。
“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郗月明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起了这些往事。
她靠在岩石上闭上了眼睛,最后总结了一句:“你莫看我总是把不活了放在嘴边,但若真说起来,曾经也是尽了力要活的。所以说万一哪次真的没活下来……”
她不说话了。
訾沭一直安静地听着,见她声音弱了下去,才缓缓转过头看她。
很脆弱。
哪怕是锦衣华服、披金挂玉,都掩饰不了这股子脆弱,更别提现在在水潭里打过滚。
“我只是觉得,既然你这么努力地活了下来,就别再轻易地放弃自己。”
夜风悠悠,訾沭确信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只是不知,有没有被夜色和火焰所隔、有没有传到郗月明的耳中。
第17章 亲密(四)凛凛不可侵的北疆之主伏在……
第二日,郗月明刚刚睁开眼睛,便发现了搭在自己身上的,訾沭的外衣。
昨日拢起的火堆尚有余温,头一次在这样的条件下露宿竟然也神奇地睡得不错。她探头去看,訾沭正抚着骏马的鬃毛,看架势已经休整好了。
“我们得尽快找到车队。”
昨夜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翻篇,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訾沭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郗月明顺从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只不过下一刻,她的目光扫过訾沭时,忍不住拧起了眉:“你,要不要处理一下伤口?”
昨夜天色太暗,她竟然没有注意到訾沭身上也挂了彩,眼下虽然不流血了,可暗红色的伤口看起来依然可怖。
“钟大夫好像说过,狼牙中有狼毒。”这次的伤明显比上次要严重,郗月明暗道自己太粗心,像昨日那样的情况,他怎么可能没受伤。
“不必了,回去再说。”
訾沭调转马头要走,却不见人跟上。转头一看,郗月明站在原地未动,有些固执地看着他。
哪怕只是这么小的一个举动,也让訾沭的心忍不住软了软,不由自主地放缓声音:“先找到车队吧,上次钟声越给的药膏就在车队。现在处理,除了浪费时间没别的用处。”
“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郗月明前行了几步,“离了这个地方,说不定连一点水都没有。”
狼毒被钟声越说得可怕,眼下又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车队,而訾沭的伤,她有点担心。
訾沭照葫芦画瓢,也摆出一副消极情绪:“找不到再说吧,该死死该活活。”
他如愿看到了郗月明沉下去的脸色,心中暗爽。暗想这样破罐子破摔也挺有意思的,让你之前这么说话来气我,这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体会到了吧?
只不过,郗月明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訾沭自己也清楚,他们偏离正常的路线已经很远了。四周尽是荒漠和枯树,万一走错了方向,别说车队,离目的地班珠越来越远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