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陆斯臣已经安全离开了,云语容是否知道真相并不重要,她最好蒙在鼓里,免得心里难过影响病情。
黛姝望着云语容,笑道:“你是说宁大人?你嘱咐过妈妈不许说给宁大人知道,他没有来过。”
“那就好。”
云语容大病初愈,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疲倦,不久又睡去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云语容深居简出,辅以汤药调理身体,不觉数月匆匆而过。
皇帝颁布禁止官员狎妓的命令后,媚香楼里的生意清淡了许多,起初宁渊借着捉拿陆斯臣的名义频繁出入媚香楼,在陆斯臣离开后,再没有理由涉足此地。
到了夏末时,云语容身上终于爽利了,于是动身前往赵府找赵彦星索要卖身契。
她原以为凭着了解赵家和四皇子的勾当,有把柄在手,赵彦星多少会有些顾及,应当还她自由身,不会多加为难,岂料赵彦星一听她的来意,皱着眉犯起了难。
赵彦星道:“容儿,听说你前些时日病了,我也很担心,只是苦于不能前去探望。我这里有几株百年人参,你带回去调养身体。”
云语容见他绕过话题,道:“心病难医,赵公子若真的关心我,就将那卖身契还我,今后我只愿离开京师,找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安度残生,请公子成全。”
她眼中满是祈求,赵彦星也有几分不忍,叹道:“陆斯臣临走前也曾向我索要此物,若是能给我早就给了,何须等你亲自开口?容儿,你得体谅我的难处。”
“赵公子有何为难之处?”云语容问。
“当初宁玄之死,我父亲确有责任,难保宁渊不记恨在心。如今我父亲被连降三级,外放出京,说句难听的话,生死只在旦夕之间。宁渊顾及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中,尚能留他一命,若是卖身契给了你,我父亲恐怕不能活着回到京师。”
赵彦星愧疚道:“容儿,这卖身契你不必来要了,我给不了你。”
赵彦星将云语容的卖身契视作赵禀均的保命符,自然不肯归还,云语容索要不成,只得失望而回。
未赎身的勾栏女子不是自由身,不能去官府办路引,可谓寸步难行,她只能回到媚香楼,一日日地苦熬着。
幸得沈清溪隔三差五来媚香楼看她,陪她聊聊外面的趣事。
或许是那晚云语容劝动了宁渊,没过多久,他派人来放沈清溪回家,后来也没有再为难她。沈清溪知道是云语容为她挣来这一份自由,格外感念她的好,常常把报恩挂在嘴边。
这不,才在姝丽轩坐了一会儿,沈清溪又开始念了,“语容,你是我的恩人,兄长说要把苏州三间米铺送给你作为酬谢,等你离开媚香楼后,我们一起去江南生活好不好?”
云语容闲坐栏边,掐下一朵茉莉花朵,放在鼻尖嗅了嗅,“是你兄长要送我苏州的铺子,还是你自己想去苏州游玩?”
“这两处的原因都有。我想结束京城的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沈清溪挽住云语容的胳膊,盛情邀请道,“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云语容但笑不语,指尖染上茉莉清香,幽幽的散不尽。
沈清溪见她犹豫,担心她仍舍不得离开宁渊,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师兄三年孝期未满,姜国公就等不及向师兄议亲,姜家嫡三小姐姜玉婉不惜亲自登门看望未来夫婿,出入宁府好几回了。”
想起遥遥望见过的姜玉晚,沈清溪不禁流露羡慕,“姜三小姐不仅气质高贵而且美貌过人,和师兄般配,而且这婚事还是师兄的父亲生前定下的,料想师兄不会拒绝。”
云语容静静听着,半晌说道:“你说的不错,他确实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
沈清溪口中的江南当然很好,她也向往,只是若无那卖身契,她只能永远被困在媚香楼。
第79章 光阴似箭,忽忽又是半载,年底岁寒,大雪接踵而至,将京师堆砌……
光阴似箭,忽忽又是半载,年底岁寒,大雪接踵而至,将京师堆砌成一个冰雪琉璃的世界。
宁府书房的门窗外都挂上了厚厚的帘子,阻隔无孔不入的寒风,室内燃着火盆,烘烤得暖春一般。
“赵彦星收到了赵禀均的家书,知道赵禀均病重,果然着急去求吏部的张大人设法调赵禀均回京养病。可赵禀均领的是平定夷族叛乱的差事,兵部若不拟定接替的人选,张大人也不好突然换人。”苏钰坐在客座上,向宁渊汇报道,肩上的积雪在室内暖流中渐渐融化。
宁渊玉冠束发,身着深青色暗纹常服,严肃的举止透着不容冒犯的清贵,接过苏钰的话,说:“就让他急一急,方知道求谁。”
苏钰笑了笑,“那赵彦星恐怕沉不住气,不日就要登门了。”
正说着,乘风掀开帘子进来,禀道:“公子,赵家公子亲自来了,现在门外求见,这是他的拜帖。”
那拜帖并非拜帖,而是一沓大额银票。
苏钰慨叹道:“这赵彦星反应倒快。”拿起银票数了数,道:“也算舍得下血本救他老子,这银票足有十万两。”
宁渊打眼一看,冷笑道:“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想跟我谈条件,让他换别的东西来。”
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赵彦星心知肚明。
为了得到那东西,宁渊费劲心机把赵禀均调到了岭南瘴厉之地,又足足等了半年,派人不动声色地加重他的咳喘之*症,终于等到今日。
府外白雪茫茫,赵彦星站在家仆撑着的伞下翘首以盼,只见乘风去而复返,将宁渊的话原样转述。
前日赵彦星收到赵禀均的家书,知道他旧疾复发性命垂危,赵彦星心急如焚,立刻四下奔走,然而旧时同僚好友仿佛约好了似的,纷纷摇头袖手旁观,自称爱莫能助。
赵彦星方才领悟,赵禀均的生死皆系于宁渊一念之间,今日一早他准备好东西来到宁府相求,脸上哪还有半分傲慢公子的神色,陪着小心接过乘风退回的银票,他的心里有底了。
宁渊要的左不过是媚香楼里的那个女人,他原以为拿着卖身契便能让宁渊有所顾忌,不敢加害赵禀均,殊不知此时宁渊的势力远在他之上,就算他拼尽全力也不能抗衡。
这卖身契不仅不是赵禀均的保命符,还是给赵禀均招惹杀身之祸的引子。
想通了这一层,赵彦星不再纠结,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交了出去,“宁大人要的东西就在里面,烦请连同这十万两银票一并交给宁大人,就当是我替父亲向他赔罪,还望能消弭往日恩怨,重修同僚之谊。”
仅仅一年的时间,宁渊就从被贬罪臣变成了首辅,领袖清流一党斗垮了赵党。于内,满朝清流士子是他的后盾,于外,边塞重将宋白棠是他的恩师,宁渊自身深得圣宠,他扶持的太子地位也越加稳固,所谓权倾朝野、一人之下,无外乎似他这般。
赵彦星明白赵家已然势去,只有向宁渊俯首才有一线生机,如今他只企盼宁渊不要拒绝他的投诚。
乘风收了锦盒,将那十万两银票在手里掂了掂,道:“赵公子,我们大人素有清名,不收不义之财,请收回吧。”
赵彦星仿佛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一万个不情愿去接那银票,乘风见状,把银票塞在他衣襟里,丢下尚在发呆的他,兀自折返,将卖身契呈给宁渊。
傍晚时分,大雪停了,宁渊从书房里走出来,肩上披着松蓝色的毛领大氅,提着鸟笼来到花园里。
匀长手指扭开鸟笼上的锁,戒指上鸦青色宝石的光泽在雪地里闪了闪,一黄一绿两只鹦鹉走出鸟笼,在洁白松软的雪地里留下一串足迹,扑腾着翅膀飞上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