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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日奚瞳眼见?着赵臻忙碌起来。
那?日她给赵臻跳完舞,宫中就来了信,赵臻的忙碌从那?时开始。
听说太史令夜观天象,道不久之后京城会有百年不遇的大雪。近来天空也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一席水洗碧,换作灰呼呼的磁青色,无云也无日,天地间只剩一种?干裂的冷,冷得让人?心里发怵。
天象关乎民生,稍有差池,农人?、走商都会受到很大影响,大盈百姓明年就要吃不上饭了。于是一道道的诏令从太傅府发出去,朝廷各部都因这些诏令有了差事?,着手应对?即将到来的雪天。
奚瞳裹着赵臻找人?新给她做的雪锦银狐裘,在书房支了小?炉子,烤红薯和橘子,而赵臻则伏案疾书,眉头像是被冷空气锁住,怎么也展不开。
奚瞳伸手戳一戳表皮已经被烤得鼓起来的红薯,已经软了,她被烫得龇牙咧嘴,直摸自己的耳垂。待指腹的温度缓过来,她便拿了夹子,将已经有些出油的红薯放到碟子里,端到赵臻跟前,赵臻眼皮都不抬一下。
奚瞳好奇,探头看他笔下的字:“你到底在愁什?么?”
赵臻将滴血羊毫搁到一边,叹息道:“这天一日阴过一日,确是大雪之兆。朝廷已经数番提醒过百姓,让他们提前预备,收拾自己的庄稼,以应对?连日大雪。可百姓们都没有动作,这样下去,京城这大好的良田,今年就要废了,且不知要用几年才能缓过来。”
奚瞳沉吟片刻:“赵臻,你种?过地吗?”
赵臻这才看向奚瞳,摇了摇头。
奚瞳在天庭是掌管酒水的,她隔壁宫室的邻居,恰好是蟠桃林的掌事?仙娥。桃林仙子能得这样一个差事?,正是因为生前善耕种?,身为女子,她靠着种?地富甲一方,广施恩惠,赈济各地灾民。
桃林仙子十分以自己在人?间的成?就为傲,每每与奚瞳对?饮,微醺之后总是对?人?间之事?滔滔不绝,五百年下来,奚瞳已经是一个理论上的种?地天才。而且前阵子她也实践过了,确实有用,她在太傅府种?的花花草草,包活包茂盛的。
奚瞳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桃林仙子传授给她的知识,继而看向赵臻:“民间应对?雪情,程序很繁杂。他们要重新翻动土地,以免大雪过后结冰,害了庄稼的根。有的作物很是脆弱,要在外头用毡布围起来,避免它们受到大雪侵害,它们才能活下来。至于已经长成?采摘的粮食蔬菜,农人?们要挖地窖,将它们放进去,才不会冻伤,日后才能吃。可你知道,这些活计做下来,要花费多少钱财和人?力吗?说不定会远超三到五年的赋税。而且百姓们的智识同你们不能相比,大都有个赌的心思?,万一这雪不下呢?与其?如此,还不如就按兵不动。”
赵臻低头沉思?半晌:“若是这样,倒是不难办。”
奚瞳挑眉:“你有办法?”
“叫城郊的驻军去老乡家里,帮忙做这些事?。”赵臻开口:“大盈军令严苛,平日里兵马操练艰苦,替百姓做些活,总比练兵轻松些。做得好的,可换休沐三日,赏银二?两。”
奚瞳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
赵臻又想起什?么:“奚瞳,过几天我?要出门?一趟。”
奚瞳有些意外,他以往出门?都是带着自己的,但这次显然?没这个意思?:“你要去哪里,要很久吗?”
“倒是不远,去城外天幕山别苑,围炉清谈就要开始了,今年,我?须得到场。只是时间不好说,快则三五日,慢则半月。”赵臻回答。
奚瞳垂首,赵臻素来厌恶清谈,他说这些文人?墨客凑在一起,喝酒唱歌,说的都是些废话。他们谈世间万事?是有还无,谈音律丹青有无哀乐,但朝廷难关、民生多艰,他们是谈不了一点。
“可是你诛杀严家一事?,被鸿儒们计较了?”奚瞳猜测。
赵臻没有否认。
奚瞳点头,要知道世间最可怖的,往往不是武功高手的刀剑,而是犟种?文人?的喉舌和笔墨,看来这次的舆论风波还不小?呢,逼着赵臻亲自到场,收拾乱局。
奚瞳扯出一个满是安慰之意的笑容:“我?会照顾好裴叔小?六子他们,你放心做你的事?,我?等?你回来。”
窗外的冷风发出一阵阵呼啸之声,可赵臻胸腔里蔓延出汪洋暖意,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对?他说过“等?你”了。
他先前只将威严的太傅府当做盛放肉身的一处宅子,可此时,他觉得,这里似乎有了“家”的味道。
第42章
赵臻出发?去天幕山的那天, 都城倏忽冷下来,奚瞳穿一件银狐裘都不够,须得在怀里时刻揣一个暖手炉才好。
她?同?紫虚和?周韵仪一道在炭盆跟前坐着, 撑起一张桌案, 做一些果脯点心, 冬天是做这些东西的好时节。
紫虚用一把小秤称好了糖,刚要和?进面里, 却被奚瞳挡了一下, 又?拨了一些糖出来, 她?才满意一笑。
紫虚努嘴:“点心还是甜一些好吃。”
奚瞳温声道:“赵臻挑嘴,不喜太?甜。他本就?消瘦,我们迁就?他一些, 可好?”
紫虚不情愿大盈下来, 周韵仪瞧了奚瞳一眼,有些泄气:“若让我父兄知道,我住在太?傅府这段时日, 做的是同?你?们一样的活儿, 非要臭骂我不可。”
这话奚瞳是明白的, 紫虚却有些不解:“我们做的事也挺有意思啊, 不然你?父兄希望你?做什么?”
“他们希望我把赵臻睡了。”周韵仪大方道。
周韵仪太?过?直白,以致紫虚被口水呛了一口。
奚瞳被周韵仪逗笑:“恐怕还不止吧, 周大人还希望你?睡出风格睡出水平, 让赵臻离不开你?才好。”
说到这里周韵仪便来气, 她?刚来的时候也是努力过?的,比如夜半时分穿着清凉去找赵臻。
结果赵臻都懒得跟她?说话, 他瞧她?一眼,咳嗽一声, 一个黑衣男子“刷”地?就?从房梁上跳下来了,紧接着那男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外衣脱下来,罩到她?身上。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脚已经离了地?,下一刻,就?被扔了出去。
周韵仪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去找过?赵臻,而是思考着如何?另辟蹊径,成为赵臻的人。
她?的这些心思,奚瞳不知道,她?依旧找她?学舞,同?她?亲近。
所以周韵仪对奚瞳很好奇。
她?生于世家?,父兄皆是妻妾成群,她?自幼见的,都是女子们为了一个男人在后宅里厮杀,输了的结局凄惨,赢了的也未必好过?,因为花无百日红,总有新人来。
所以周韵仪不明白,奚瞳怎么会在面对“情敌”的时候,如此淡然。
“奚瞳,你?喜欢赵臻吗?”周韵仪问出了口。
奚瞳捏着面团的手蓦地?停住了,她?想要说话,才发?现舌根僵硬,有些发?不出声。
若是数月之前,听到这个问题,她?会毫不犹疑地?回答:“喜欢什么喜欢,我跟他是仇人。”
可如今,还只是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