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对?于男儿来说, 将家?族的荣辱放到?首要的位置上, 都是无可厚非之事。
若说这件事里?他唯一一点遗憾, 就是出于对?天?机山道门的忌惮, 放过了赵臻。他若知道赵臻在族亲皆死的境况之下仍然敢孤身回京,仍然敢走到?先帝身边, 卑躬屈膝, 蓄意讨好……他绝不会有那一念之仁。
父子三人走出祠堂, 往议事厅走。
周潮走在后头,仔细环顾了供奉祖先英灵之地, 他做黄门侍郎前,是没有资格踏入这里?的。
世家?祠堂大都是差不多的布置, 画像,牌位、檀香炉、长明灯……
可周家?祠堂却有独到?之处在享堂的旁边,有个被?铁链紧锁的小屋,门上的大铁锁和门口的梁柱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色的道符。
周潮听他娘亲说过,这个小门里?,也是一堆牌位,只是牌位上没有名字。
姨娘是后宅妇人,自?然不知牌位是谁的,周潮却清楚得很,那是赵家?人的牌位。周正嘴上说着“无毒不丈夫”,可背地里?不知道多么恐惧,否则怎么会妄图用?道法将赵家?人的魂魄都困在此?处,祈求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周潮的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先帝真是昏庸到?了极致,否则周正这样的奸邪小人怎会走到?如今的高位上去。不过也好,或许上天?这样安排,就是为了给他周潮一个出头之日。
这一天?他等来了,周家?是生是灭,已经无所谓了。
父子三人来到?议事厅,依次坐到?了楠木椅子上。
周正面色很是凝重:“潮儿,三贤郡那桩案子,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三贤郡那个“烹小鲜”,周正早就知道,把?持这桩生意的,是他麾下之人,这么多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烹小鲜的东家?孝敬了周家?不少银钱,也帮着处理了几?条人命。
三贤郡的郡守向来是个怕是的,去年这郡守告老致仕,换了新人上去。周正再三嘱咐烹小鲜的人,不能再做人命买卖,烹小鲜也确实收敛不少,可没想到?金盆洗手尚未干净,就让这新郡守捅到?了廷尉监。
周潮故作沉重:“我去廷尉监打听了,张逑查出来九姓门户,孙、严、陶、吕、曹、袁、史、于、卞。除了曹家?,可都是父亲的人啊。”
周正放在茶几?上的手握起了拳头:“三贤郡守的来路查明白了吗?”
周潮点头:“欧阳凛,燧地人士,好读书,但出身不好,入仕无门,赵臻年少时随白鹭山人云游至燧地时,与之结识,去年不声不响,将他提拔做了三贤郡守。知遇之恩啊,欧阳凛如今也算结草衔环了。”
周正脖子上的青筋越来越紧:“赵臻那边,是什么态度。”
周潮叹一口气?:“赵臻一早就放话?了,作恶之人,九姓为首者,诛九族。不过父亲,这事恐怕比咱们想象中?还要难办。”
周正看向周潮:“什么意思。”
周潮继续道:“廷尉监有个刑官是儿子少时读书的同窗,那日请他吃酒,他醉后同我吐露,把?持烹小鲜这门生意的是孙家?,但害人性命最多的是严家?,听说这些年足足送了几?百条人命,去了烹小鲜的厨肆,张逑准备将孙严两家?都定做首犯。孙家?和严家?,可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啊。”
孙家?家?主孙巍,是度支尚书,是周家?的钱袋子;严家?家?主严衷,是左民尚书,是周家?的土地公。说是左膀右臂,怕都有些含蓄了。
周正不由焦躁起来:“潮儿,你可有什么对?策,能否保下他们?”
周潮摇头苦笑:“父亲说笑了,儿子只是个刚上任不久的黄门侍郎,哪有什么门道,能保一族之人的性命。”
一直没说话的周演此时急了眼:“周潮,父亲养你这些年,到?了用?你的时候,你便?就是这副担不得半点事的模样吗?我可瞧见前几日廷尉监那个张逑同你说说笑笑,你们如今同为赵臻门下,一句话?的事,这点力你都不愿替家里出吗?”
“说说笑笑?”周正蹙眉。
周潮没有否认:“前几日儿子写了一道关于政令修改的笺疏,张大人十分欣赏,便?同儿子交谈了一番。怎么了兄长,我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事,难道不是为了咱们周家的门楣?”
周正:“既如此?,潮儿何妨……”
“父亲难道要为了孙家?和严家?,将儿子刚刚在赵臻部下那里?里?挣来的交情全部赔上吗?父亲可曾想过日后?日后赵臻身边,父亲无人可用?,无所谓吗?”
“怎么无人可用?!”周演是个沉不住气?的,起身道:“韵仪已经住到?赵臻府上了,赵臻早晚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呵……”周潮冷笑:“指望一个女子?父亲一妻十三妾,兄长更?是数不尽的通房,你们将她们放在眼里?过吗?而且周韵仪怎么进的赵家?,父亲您的手段何其下作,赵臻虽未深究,却未必不知。”
“周潮!”周正怒斥:“你怎敢如此?同为父说话?!”
周演扇风点火:“一个丑陋贱婢生出的下贱种,父亲指望他,真是白费苦心。”
听闻周演侮辱自?己的生母,周潮的脸彻底阴沉下来:“周演,我敬你比我年长,在父亲面前给你留几?分薄面,你在烹小鲜做下的烂事,要不要说与父亲听听啊?”
周演闻言脸上登时便?有仓惶之色,周正瞧出了不对?:“这话?什么意思?”
周演结结巴巴解释:“父……父亲,您别听这贱种胡说,儿子没有……”
周潮轻笑:“那数不尽的通房也未能满足兄长的淫/欲啊,去年他同严家?的二?公子严铄宴饮清谈,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娈童。严铄说手里?有一妙龄少年,朱颜玉姿,可性子刚烈,无论如何都不从,这可挑起了兄长的兴致。两人将人一口麻袋绑到?了烹小鲜,一通床帏酷刑下来,又喂了淫/药,折磨了整整七日,犹嫌不够。最后将人洗干净送到?了厨房,活旋了一条腿下来,熬了肉汤,真可谓一个吃干抹净啊。”
周正怒目望向周演,周演当即跪了下来:“父亲,儿……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知道错了父亲!”
周正气?得将手头的茶杯砸到?了周演的脑袋上,鲜血顺着周演的额头流下来。
“为父早就警告过你,在家?关起门来,怎么荒唐由你!可出了门你是周家?的长子,要有周家?的体面!结果?你是怎么做的?!逆子!你这个逆子!!!”
周潮眉眼含着讥笑,幽幽开了口:“兄长放心,救不了孙严两家?人,但我这个贱种救一救您还是可以的。今夜我会跪到?廷尉监张逑大人家?门口,求他饶你一次。”
听闻周潮这样说,周正的脸色缓和几?分。
周潮又道:“至于孙严两家?,儿子虽无能为力,但有一办法,父亲可愿一听?”
周正:“说说看。”
周潮:“两家?,哪怕只保一家?也好啊。”
“何意?”
“这案子里?,孙家?谋财,严家?害命。自?古害命之罪,重于谋财。”周潮道:“既然严家?保不住了,何妨就让他把?谋财的罪过也担了?况且严铄手上,还有兄长这个把?柄,只有死人才是嘴最严的。”
跪着的周演很是迟疑:“可是……可是这可是灭九族啊,严家?怎么可能甘心,而且若让严铄知道是咱们筹谋让严家?覆灭,他岂不更?会咬住我不放?”
周正的疑虑也在于此?。
周潮接着道:“让严家?覆灭,确是父亲的决断,却无需父亲动手。只要把?这法子知会给孙家?,让他们选几?个武功高强的心腹部曲,将账本和生意往来的单目放到?严家?就可以了,他们正愁不知如何脱罪,得了父亲指点,自?会感激周家?。至于严家?,朝廷定罪的时候,父亲装模作样求几?句情便?可,严家?知道了账本栽赃的事,最恨的自?然是孙家?,这样的重罪之前,父亲仍为他们说话?,他们也会对?父亲心存感激,自?然不会将兄长的事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