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空间不算大,竖向条木墙挂了些山水鸟画,一张素简的茶几和几张藤心雕花圈椅,茶几躺了只乌漆茶盘,古韵清雅。
靠窗立了个半人高的泥盆瓦缸,上飘槐叶萍,下游孔雀鱼,水清影绰,银光粼粼。
缸前,一个身形硬朗的白袍男子背对他们站着,手中挑着根枯竹棍,沉醉地逗鱼,浑身透着一股斯文儒学气,真看不出来是能给重霄写出那种话本的人。
听见动静,白袍男子将枯竹棍搁到窗柩,施施然转过身,侧手邀请,“请坐。”
“小步,那我老朋友便交给你了,替我好好招待。”重霄外表看着不过二十有几的青年模样,眼前的白袍男子,已近不惑之年,这一声小步,怎么听怎么别扭。
而叫的人却气稳声亮,捞够了便宜,临拐出门前,还冲虞渊拋了个不用谢的眼神。
像是早习惯了,这位被唤作小步的男子温雅地给两人斟了杯茶,重霄特意交代的好好招待,也仅止步于这杯茶。
“感谢两位仙君对我族人的帮助,他日若有需要的地方,我步榕山万死不辞。
但如果两位仙君是要和我说这延寿之法,那两位仙君喝完这杯茶,便走吧,我的鱼饿了。”
他的话说得很静,丝毫没有将至不惑、大限迫睫的踞蹐不安,举手投足间的坦然从容,是渗进骨子里的。
瓦缸中的孔雀鱼通灵性了一般,步榕山那敷衍的逐客说辞才落下,静如玉璧的水面便跃出一抹似火焰色,拖起凌凌串串水珠,眨眼又重新扎回缸中,余下一道清脆的破水声。
应该是在他们进来前,有人提前告诉了步榕山他们的来意,所以两人未曾开口,就已经成了被动的一方。
鹤眠指尖在杯沿摩挲,展眉笑道,“我要真有这样的办法,也该是先用在自己身上。”
步榕山不解地打量面前两人,其实他并不清楚眼前两人的身份,那句仙君不过是看两人与重霄关系匪浅,半真半假的场面词罢了。
“我是来向族长,取回些东西的。”鹤眠小嘬了口茶。
提杯,轻抿,慢放,每一个动作皆赏心悦目至极,偏香袖盈落间,带起的风都渗着一股把控全局的压制感。
尤其被那双清滢明澈的眼睛看着,步榕山觉得自己就像透明似的,可他面上却装听不懂,“仙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籍上,与阆苑六神,应当有过交集吧。”不是问话,是陈述的语气。
步榕山脸色微变。
鹤眠心知猜对,徐徐递进,“因为阆苑六神,所以你们族人才会天姿聪慧。”
木屋内一时静得只有青白的香烟流动着。
步榕山不否认也不承认,眼眸一眯,问她,“敢问仙君姓甚名何?”
“卧云。”
“卧云仙君,刚才多有得罪,这杯茶,就当给仙君赔罪。”步榕山执杯一饮而尽。
察觉到步榕山的防心仍未放下,鹤眠继续攻心,“想必三千多年前,你们族人,还不是如今这般聪慧敏捷吧。”
“阆苑六神,有事嘱托于你们族人。”如果说前面说的话是推测关联之言,那这句话赌的便是人心。
好一会过后,步榕山缴械笑道,“仙君果真是仙君,我承认,我们籍上确实有人见过阆苑六神。
但阆苑六神并没有嘱托什么,只是让我们等一个人,具体是什么人,阆苑六神也未明说,
所以仙君想知道的事,恕在下无能为力。”
“无妨,那不知族长可否让我探看一下你的气机,探完我们便走。”
步榕山这次没有迟疑,答应得爽快,与前面明显带着防备不同。
怕步榕山反悔,鹤眠快中带稳,一手撩过宽垂的广袖,腾出的那只手还没搭上步榕山的腕,余光就先被一道灼灼的目光烫到。
视线相接。
进了木屋后就当起背景板的男人,眼底暗影重重。
下一息,神识里传来他怪腔怪调的声音。
“神尊,当着自家夫君的面,和别的男人拉扯,可好生让人心寒。
还是说我在这碍眼,需要我给神尊腾个地方?”
鹤眠:……
这还是虞渊第一次在她面前以夫君二字自称,却没有半点这个称呼该有的亲昵悱恻,反而更像是两颗石子互碾,刺耳硌心。
实在不懂他闹的哪处,但转念一想,确实也是有些欠妥。
她莞尔一笑,收回手,“突然想起来,我家这位医士,这方面比我擅长,让他代劳,族长不介意吧?”
“自然是不介意。”
虞渊臭着的脸稍缓和些,仍是勉勉强强。
鹤眠坐下,他将那朵不知何时何处摘来把玩的小绿雏菊放到杯盏旁,覆掌,自步榕山左腕开始,顺着臂膀,慢慢往近心处移动。
步榕山身上,确实有阆苑六神的气息,越往头部靠近,气息就越强烈。
和鹤眠完整的神魂装进一具凡躯相比,这样的气息又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阆苑六神,究竟在这谷子的人身上,藏了什么?
虞渊想着,右手隔空停在步榕山的额心,以更多的灵力为诱,想要将步榕山体内阆苑六神的气息汇聚取出。
却发现行不通。
“我来试试。”鹤眠覆掌沾取灵力,接替过虞渊,在步榕山头顶虚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