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他觉得自己废物的人生无可挽救。
手里仅剩两百块回家的车票钱,欠下的六百对他来说是巨额负债,在别人那里也许微不足道的钱会拦住他回家的路,困境无解。
可他还有他自己。
他用指尖将眼角渗出的热泪抹掉,给经理发短信,问对方有没有门路能找到夜间的兼职。
[1]出自曾奇峰《隐秘的人格》
以下原文:
人们很容易陷入宿命论或决定论,过了一定的度就有点俗气,就像一个人脚崴了一下却说跟命运有关系。但如果少了宿命论或决定论的话又会显得浅薄。比如认为人可以搞定所有的事情,跟命运没关系。
所以,运用宿命论或决定论需要一定的比例,就是我们相信部分是宿命论或决定论的,同时也相信自己有改变宿命的能力。用马斯洛的话说就是:我们除了被过去限定之外,也还有此时此地想改变自己的雄心壮志。
第二十章 (前)
随着手里的快递盒子脱手,盛寻心脏猛地一跳,回过神来扶着传送带边缘将摇晃的身体稳住。
对面站着的大叔看到这场景,将自己堆满茶渍的水壶拧上,笑着问:“累了吧?”
“有一点。”
他用没被尼龙手套覆住的手腕蹭蹭眉心,回以勉强的微笑。
这是拜托经理给自己找的夜间兼职,做快递分拣,晚十点到凌晨三点,最开始他还欣喜,觉得五个小时就能赚到两百块是好差事,可真来体验才知道不是那回事儿。
怪不得这快递分拣的工作都是日结工资,一般人很难承受得住这样不断弯腰搬东西的繁重工作,他瞧瞧对面叔叔挽到胳膊肘露出来满是肌肉的粗壮手臂,再低头看自己那细窄一条的胳膊,忍不住吐了口气,安慰自己挺一挺,只要坚持四天就够了。
眼神扫过向前滑动的快递河流,他将包裹上带着R-1编号的纸箱搬下来,刚挺直腰,又眼疾手快地抓起另一个同编号小包裹放进身后的架子上。
“卸车了!!”
穿着一身灰扑扑工作服的人跑过来喊一声,流水线这边的人闻言一片埋怨。
“这是今晚的第几车了!”
“谁说不是呢?这谁能受得了一晚上卸好几回车!”
“真干不下去了!”
可说归说,大家还是迈着不情愿的步伐往门口走。
盛寻撑着酸痛的腿跟大叔并排站着,看漆成深蓝色的厢货慢慢伴随着刺耳滴滴声后退,逐渐接近传送带的起始点。
人群里有人嘀咕:“过年压这么多货?都快赶上去年双十一了,以后不会再出什么双十、双十二吧?真是没完没了。”
“要是逢个节日就办购物节,咱们这分拣以后没法干,是人能受得了的吗?”
货车开门的吱呀声在这分拣点的空旷棚里沉重悠远,闻之牙疼,盛寻抓着扶手借力,跳进车厢里,隔了好几秒才适应黑暗环境,逐渐能视物,伸手去摸纸箱子的边缘奋力抬起。
“我上次听说,大的分拣点装车就是装车,分拣就是分拣,分的可清楚了。”两个人对着唏嘘,“你看咱们这,什么都得干,到哪儿说理去。”
随着大家卸完厢货,他混了一身的热汗,用袖子囫囵抹颊边流下来的汗,瞬间深色的袖子就洇湿一小片。
他眼眶酸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所有东西在他眼里异常明亮,恍惚间看不清细节,只能眯起眼睛勉力去辨认。
凌晨三点,胳膊隐隐颤抖,也不管有没有灰,直接靠在自己分拣区域的快递大箱子上借力,偷时间喘息。
电子厂虽不查寝却有门禁,这个时间回去也没法进门,他甚至不知道出了这分拣点他该去哪儿。
盛寻垂眼看自己的塑料水瓶,随后抬头,迷茫看棚顶的钢筋交错,咽唾沫润润干渴的嗓子。
“哎!不能在这睡觉啊!”
他露出点疲惫至极的灰败神情,点点头,原地向前爬了两步才找到借力点站起,直觉自己双腿无力。
“去哪儿我带你一段?”大叔骑着电动车朝他笑出一口白牙,他启唇吸一口气存在胸腔里,不知道怎么说自己无处可去。
“小孩,这附近有家网吧你知不知道?”
“网吧?”
“是啊,我遇见很多像你这样的孩子,睡网吧可比睡旅店便宜多了,十几块钱就搞定。”
江淮的夜晚,风是湿润的,吹在脸上有好温柔的错觉,似是被爱抚,可这样温柔的风带不走他的疲惫。
网吧招牌不大,推开门却让他小小惊讶了一下。
入眼就是四列亮澄澄的屏幕,稀稀落落坐着人,在浓郁烟味儿里带着耳机喊打喊杀,倒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你没成年?”吧台里的网管手指夹着烟,将他的身份证拍回柜台,“没成年不让进。”
盛寻用僵硬的手指将身份证扣起来揣回兜里,干脆坐在网吧外的台阶发呆。
疲倦至极,他好想听听余照的声音,想让自己的思维都被她占据,不要去想这如丧家之犬的现状。
昌平街是老旧街区,楼与楼之间距离极近。
他住在阳台的时候,总是喜欢偷看对面的一家,早下班的父亲做饭,小女儿扒着厨房门与他聊天,叔叔会露出笑意在锅里夹出一筷子给女儿尝一尝,看女儿被烫得龇牙咧嘴,两个人会畅快笑起来。
他心生羡慕。
开始幻想自己也拥有这样的家,幻想自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幻想没有来江淮打工,此刻的自己该是拥着被子贴紧铁片暖气睡得香,不必忧愁如何渡过余下的长夜。
幻想自己如约定的那般,每天都去余照的家里,跟她对坐在桌子两边,听她用清脆流利的发音教自己读单词,看她偶尔露出来狡黠机灵的小表情,而不是现在,他看着冰冷的手机屏幕,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泪来。
大颗眼泪砸在余照的短信上,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谴责,因为他又食言了,一个奔波于白天和夜间工作的人,连觉都没时间睡,自然也没时间背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