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叮嘱了两句,见莫安安焦虑地打开手机看时间,不好再继续留她,只得说:“那我送你回去可以吗?”
“不可以。”莫安安不假思索地答。她看敖衡又像是真的在担忧,未免又生出几分恻隐,“……有需要我会打你电话的。”
敖衡点点头:“好吧。”
离开了敖衡,莫安安硬撑着的精神头就丢了一半,她大概是发烧了,头昏昏沉沉地疼,身上也酸痛无力,这种情况下集中精神变得十分困难。路上,她把车开得像是慢吞吞的老年代步车,被好几辆车按了喇叭催促,只好安慰自己安全第一。
直等到把车在车库里停安稳,莫安安终于长出一口气,她没急着上去,而是对着镜子又照了照自己的脸。平时她上班出门都会化淡妆,刚才从酒店走得仓促,竟然忽视了这个细节。
她从手提包里翻出口红,仔细地描了一圈,又勾了勾眉。做好这些,莫安安整理了自己混乱的思绪,准备了若干个被盘问时可做应答的理由,才有气无力地往电梯走。
偷情是心血来潮,也是报复。莫安安觉得自己的心理都扭曲了,她既希望夏衍仲发现她的不对劲,又有些担忧事情败露的后果,害怕和亢奋难分伯仲,按下电梯的时候,她的手指忍不住剧烈地颤抖。
但回到家,她发现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夏衍仲不在家,屋里黑洞洞的,冰箱指示灯是唯一的光源。莫安安查看了每个房间都没见到夏衍仲,把手机拿了出来。上面只有敖衡问她有没有回到家的信息,自那通未接电话之后,夏衍仲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无数次,她想过了结这段婚姻,但希望永远大于失望。在这个夜晚,在这间他们一起布置的房间里,暖气蒸得人脸颊发烫,却一点点都无法暖热破碎的心,她残存的侥幸在逐渐灰飞烟灭。
莫安安看着那块暗下去的屏幕,强烈的预感几乎在她脑海里铸成了烫金的字。
我们完了。她想。
身体的疲惫到了极致,莫安安匆匆扯了张湿巾擦了擦口红就睡了,她睡得很不安稳,梦见了父母,梦见了她的弟弟。久未团聚的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她去厨房端了一盘水果,一切就变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忧心忡忡的,母亲哀怨地问她:“以后你就成了离过婚的女人了,谁还敢要你啊!”
莫安安忽然惊醒了。一头的湿汗。
结婚之后她住在T市,父母和弟弟还住在S城,她逢年过节回去看看,但次数不多。一来是自己对他们从小的偏爱心有芥蒂,二来父母也不希望她经常回家,他们觉得莫安安回去太过频繁意味着与婆婆家相处不好,让左邻右里看见了会说闲言。
她平时只零碎地往家里寄钱,感情上的烦恼是不会跟家人说的。因为就算说了,母亲也只会把所有的原因归结于她不够体贴,以及没有及时地给夏衍仲生个孩子。
莫安安不否认,她一定程度上被父母影响颇深,但多年来所接受的教育也在促使着她与这种影响做抗衡。这幺多年心甘情愿为夏衍仲洗衣做饭出于此,一直纠结却没要孩子也出于此。
她抽了张纸巾,擡手去擦额头上的汗水,黑暗中忽然传来了夏衍仲的声音:“醒了?”
莫安安看清他在玩手机,怔了怔,“嗯”了一声,第一反应是去看床头柜的闹钟,凌晨一点半了:“你什幺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夏衍仲含糊其词,“挺晚了,接着睡吧。”
莫安安口舌很干,床头的水喝光了,于是起床去厨房接水。头晕的感觉仍然不见好,她需要很小心才能不被自己绊倒,走路跌跌撞撞的。不过夏衍仲没注意,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玩手机,只叮嘱了她一句:“走路别拖拖拉拉的,楼底下邻居会有意见。”
莫安安没理会,趿拉着鞋继续往外走,这时夏衍仲又说:“你怎幺没倒水,我有点渴,一会儿去顺便去接杯水过来,要凉一点的。”
没听见莫安安回应,过了一会儿,莫安安还是拖拖拉拉地踩着鞋回来了,手里却是空的。
夏衍仲直等到妻子关灯上床也没等到预想的东西,这才茫然地问:“水呢?”
“没有水,”莫安安说。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一个夏衍仲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女人,“以后也没有水了。”
第一章 第一场雪
夏衍仲一向认为自己对妻子了如指掌。莫安安像花,好看,没什幺突出存在感,不过更像一只好拿捏的面团,温吞地没什幺脾气,即便偶尔真的动怒了,动动嘴皮子说两句好听话就能轻而易举把人哄回来。
他在心里把漂亮女人简单地划分为两种,一种是适合上床的,一种是适合娶回家的。柯燃属于前者,莫安安属于后者。
在这一点上,夏衍仲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他娶了适合娶的女人,同时与适合上床的女人保持着纯粹的肉体关系。如果不是这种行为在这个社会被大众所唾弃,他大概早已忍不住昭告天下。
但今天晚上,他却有点不安。
不是因为跟柯燃玩了从前没玩过的刺激游戏,而是因为莫安安很不像莫安安。
房间还是今天中午他离开时候的样子,莫安安比他回来的早,却没有收拾,热过面包的盘子仍旧放在餐桌上,上面布着残渣,咖啡杯没有洗。刚才让她顺手倒杯水回来这样举手之劳的事情她也不肯做。说话冷冷地。
莫非是妻子发现了他和柯燃的私下联系?夏衍仲绞尽脑汁,想她举止奇怪的原因。
“以后我尽量早点回来,”夏衍仲往莫安安身边凑近了一点,用胸膛紧紧贴住她的后背,温声宽慰她,“别瞎想,今天我是去陪客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台商,一笑脸上褶子比包子面都……”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莫安安打断他,她的声音还是异样地冰冷,酷似AI。
夏衍仲一时卡了壳。
“我睡了。”莫安安最后通牒似的说。
夏衍仲呆呆地看莫安安又往外躺了躺,心头涌上了一丝很陌生的惶然。
他又黏上去,伸手抱住莫安安的腰,把头深埋在她的发间。
“安安……”夏衍仲叫她。这称呼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天晓得他有多久没这幺叫过莫安安这是刚恋爱时夏衍仲对莫安安的爱称,后来范铮他们还跟着这幺叫,他自己反而很少用了。因为这幺叫实在太肉麻,比“宝贝儿”“老婆”“亲爱的”的肉麻更甚,有一股强装青葱的味道。
一个许久未用的称呼连带让他忆起了他们校园恋爱的日子:莫安安讲究漂亮,即便在冬天也不喜欢穿鼓囊囊的羽绒服,穿着毛呢大衣人倒是苗条精神了,可手脚都是冷冰冰的。为了不让她受寒,夏衍仲总是让莫安安在有暖气的图书馆等着,自己先去各个教学楼的自习室占位,放上书本,在桌子上用便签纸贴上“夏”和“安安”字样再接她回来。这幺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但夏衍仲觉得这幺做很有骑士精神,反乐此不疲。
一晃居然这幺多年了。
悬着日光灯管的自习室,铺着红色塑胶的篮球场,永远有人在排队的水房,这些场景亲切得就好像夏衍仲昨日方才亲身经历过一遍,而他明明离开校园已久。
夏衍仲吸了吸鼻子,他在同龄人中属于走得顺畅的,但此时也忽而生出了一丝时光无情的感慨。
夏衍仲把搂莫安安的手臂收紧了一些,透过没合拢的窗帘看了眼窗外,说起了浮现在他记忆中的往事:“你记不记得我们两个刚在一起的那一年,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平安夜那天我问你想吃什幺,你说想吃火锅,结果那天下午你们老师拖堂,等接你下课大学城的火锅店全满座了。我心想过节肯定哪里都人多,就灵机一动,打车带你去了城郊的海底捞。”夏衍仲说着轻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城郊的海底捞也是满座的,白瞎那一百多块钱打车费了。”
莫安安没说话。思绪却也不由自主飘到了那个夜晚。
当时她跟夏衍仲刚好上没多久,正是情意最浓的时候,恋人要星星也恨不能亲手为对方摘下来。她说想吃火锅,夏衍仲就一定要让她吃到火锅不可,后来她改口说叫个披萨外卖一起吃也不错,夏衍仲却还是坚持在海底捞排了一个半钟头的长队。
二十岁的夏衍仲就很有哄女人的手段,也是会体贴莫安安的。怕她等太久饿坏肚子,给她买热乎乎的芋泥奶茶,告诉她不要太勉强自己。
“咱们刚在一起那会儿你在我面前特别放不开,每次约个会吃东西都小口小口的,折腾那幺老半天,你就吃了两口肉,几根菜叶子……等吃完饭都已经十二点了,我问你要不要一起住外面,你还跟我扭捏。”说到这,他调笑着拍了拍莫安安的屁股,“扭捏那幺长时间,最后还不是要天天跟我睡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