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这几周陆霄破天荒一直穿着校服,他们这些富家子弟的衣橱贵得令人咋舌,弄脏了其他任何一件,她们都很难赔得起。

校服说不定是其中最便宜的。

放学后夏棠提着纸袋等班车,只用坐两个站,再步行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住处。

学校坐落在郊区,她住在附近的别墅区里。

后院林木深深,夏棠路过院子里的茶花丛,在侧门脱下皮鞋,走进屋子。洗过手和脸后她先去了洗衣房。

房间里只有机器轰鸣的声音,干洗机、水洗机、烘干机、消毒柜、熨烫台一色排开,架子上整齐摆满不同品类的洗涤剂,天然的非天然的,专用的非专用的,湿洗和干洗的,林林总总排开满满一墙。

只有角落里那两台洗衣机专供佣人使用,滚筒里水混着泡沫转动,夏棠在里面看见自己的T恤衫和妈妈的工作服。

晚上妈妈多半又要说她把脏衣服到处乱丢。

夏棠叹口气,在嗡嗡震动的洗衣机上放下书包,拎着纸袋走去洗衣台,把纸袋中的制服铺开在台上,将污渍部分用特制衣物清洗剂细细涂抹上,而掐着表后静置等待。

门口传来脚步声,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谁。陆霄靠在洗衣房门口,抱着胳膊看过来。

他有专职司机,回来得比夏棠更早,在楼上换过衣服,宽松的灰色便服,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散散地搭在额头上,遮住一半锋芒。

现在这幅模样,看上去比在学校好相处得多。

午间他在学校的专用浴室里洗了澡,现在身上还散发着沐浴露的气味。

夏棠仔细闻了闻,闻出海盐气味混着某种木质香。

“我记得你的衬衫和裤子也脏了,”她朝陆霄说,“正好一起拿来洗了吧。”

陆霄走进洗衣房,轻哼一声:“你也知道都脏了。”

“所以我正在给你洗。”

他皱一下眉:“脏成这样,早就全扔了。”

“扔掉做什么,洗完之后不会留下痕迹的。”夏棠盯着洗衣房里的挂钟计算时间,“而且你也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欺负别人,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陆霄双手插兜,口吻不快:“被淋了一身的人是我,难道我不能发脾气吗?”

“是你的话就不行。”夏棠说,“你态度太差,会吓到人。”

她同桌下午差点没哭出来。

时间差不多,她将制服翻过来,从篮筐里摸出特制的软毛刷,开始仔细刷起来。

陆霄觉得自己自始至终还不如那件脏制服被看在眼里的多,他不快地喊了一声,夏棠终于抬头看他一眼:“什么事?”

“今天是你主动跟我搭的话。”

“是啊,我知道。”夏棠把制服翻了个面。

转学前,他们两个约法三章……她单方面约法三章:

“不要主动搭话”,“不要一起出现”,“不要表现出他们认识”。

没事不要和我搭话,碰面了也不要打招呼,最好是能一直当个陌生人。她的原话是这么说。

陆霄非常勉为其难地接受这条款,对此耿耿于怀多时。

他一手撑在洗衣台边,身材颀长,看起来格外碍事,目光偏向一侧,忽然开口:“……今天是周五。”

说话时他微眯起眼睛,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模样。

青春期男生真是又难搞又别扭又麻烦。夏棠撇撇嘴,心里想。而且演技也烂。

“那么晚上,还是在这里。”她说。

“什么时候?”

“一点。”夏棠漫不经心地又把制服翻到正面清理,“凌晨一点,在这儿碰面。”

今天是周五。

准确来说已经到了周六。

夏棠一直觉得周五是个好日子,比周六和周日还要愉快,期待本身其实好过被期待的那件事物。

私立中学的学生并不愁升学渠道,家长早早好了ABCDEFG条前程,学校没有惯常的周末补课,学生们有各自的安排,补习、旅行、锻炼、去国外做志愿、参加社交会,为自己未来的简历增光添彩。

这些都和夏棠无关。

凌晨一点,振动闹钟准时响起,又被她第一时间按掉。她从床上爬起来,先去卫生间简单洗把脸,用水压了压睡得凌乱的头发,而后推门出去,穿过整条黑暗的长廊,走向尽头的洗衣房。

门缝里透出光亮,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陆霄正双手抱臂,垂着眼睛,靠在一台洗衣机上,在门被推开的瞬间,目光立刻扫过来:“你迟到了。”

挂钟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一点过八分。

夏棠睡意惺忪地打着哈欠:“才迟到几分钟,别斤斤计较的。我还是牺牲周末时间来无偿劳动,我都没说什么。”

陆霄盯着她,然后问:“很困?”

“当然困,”夏棠揉揉眼睛,“谁凌晨一点不困啊。”

静默持续片刻,陆霄看她一会儿,忽然冷淡地把视线移开说:“今天算了。”

这人总会时不时闹点脾气,夏棠习以为常,比如这次,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打击。

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她拉住陆霄黑色T恤衫的下摆:“算了,已经不困了。”